於是依偎著窗戶的人猛地轉過來,似跌似撲,撐在床側,一雙眼中燃燃地燒著怒火。
她壓抑著聲音,卻依舊是從喉嚨中擠出了低吼,“那你以為她會感激你嗎?”
蕭溫妤沉默了。
阮盛意冷笑道:“她會,她會用一輩子感激你,然後用一輩子恨自己。”
家庭幸福的人啊,你以為愛是互相寵愛,於是相互感激嗎?
不,在無限的付出與無望的回報前,愛是痛苦,愛是恨,愛是絕望,愛是一輩子的負擔。
如果沒有我,她會不會開心一點。
如果沒有我,被打的時候她應該會逃跑吧。
如果沒有我,看到那些畫面時,她會不會自己離開,而不是為了衣櫃裡的她,和那個人廝打。
如果沒有我,她就不會獨自守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抱著哭個不停的孩子,用自己的一生去等待一份所謂的完美的家庭的虛假的承諾了吧。
如果……
愛深埋在短暫的人生中,而恨如影隨形,在每個失眠的深夜變成質問自己的尖刀,一刀一刀,捅得她一身鮮血淋漓,喘息不得。
阮盛意握緊了一旁的被子,冷道:“你永遠強裝堅強,你們永遠強裝堅強。你以為強裝堅強會讓孩子覺得媽媽很強嗎?不會!只會讓孩子覺得自己是個錯誤,如果沒有她媽媽是不是就不用強裝堅強了,是不是就不用為母則剛了,是不是就不用去背負那一切了。”聲音愈來愈高,愈來愈顫,最後的最後,幾乎是咬著牙說:“你可不可以,先愛一下你自己啊。”
啪嗒。
一滴淚落在了慘白的被子上。
在顫悠悠的呼吸聲交雜中,依舊清晰可聞。
那一瞬間,她看到的不是眼前這個在朦朦月色下蒼白無力的人,更是很多年前那個穿著病號服的人。
她終於鼓足了勇氣連走帶撲,跪倒在女人的面前,握著她的手,顫著聲音說:“你可不可以,先愛一下你自己。”
驀地,一雙泛著涼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阮盛意瞬間失了聲,只剩下愣愣地看著她。
“我會試著去愛我自己的。”比常人體溫要低些的呼吸輕輕罩在她的面前,“阮老闆呢,要不要試著愛一下自己?”
蕭溫妤低聲咳嗽了兩聲,於是一雙眼中盈了些霧氣,虛渺渺,卻也讓她的話多添了幾分時代感。
蕭溫妤的聲音真的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像是舊日的收音機,也像舊時的日歷,因著病氣帶了些沙啞,更像是時間留下的痕跡,穿過時空來,輕聲道:“愛不是負擔,如果愛變成了負擔,那另一個人也會很痛苦。”
“她希望你快樂,所以她不會後悔,盡管這個過程會有些痛苦,可對愛人者而言。”
“在看到自己愛的人茁壯成長,快樂生活時,所有的痛苦都不再是痛苦,是愛的前搖。”
阮盛意看著那雙眼睛,清透的瞳孔中滿滿當當都是她。
她問:“可那也是痛苦,不是嗎。”
蕭溫妤不再躲這道熱烈的目光,她低聲道:“是啊,愛是痛苦的,是絕望的,可也是快樂的,是滿足的。”
“世界上沒有不勞而獲,愛也是。在收獲極致的愛之前,總會遇到極致的痛苦。如果你只看到了那層痛苦,是不是辜負了那份真誠的熱烈的親切的愛,呢?”
向來清明的眼睛出現了一絲迷惘。
這在蕭溫妤的意料之中,她大概知曉了阮盛意先前那句輕松愜意下的早就已經失去了雙親,背後是怎樣的絕望與哀嚎。
她柔聲說:“網上常有一個話題,說覺得母親沒有自己會更開心。錯了,擁有了你們,她們也是真的開心。”
“遇到你,我也是真的開心。”
她輕輕拉過這個驚懼而茫然的人,泛著涼意的手指輕輕按在唇角,一點一點,劃過那一道的淚痕,慢慢擦去。
一點一點,跨越了茫茫的時光,擦去了刻在靈魂深處的淚痕。
“好好睡一覺,好嗎?”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