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連雨年揮袖落陣,杜絕所有窺探和監聽手段,便坐到床上,先拆開白歌庭那封。
白歌庭用了十張紙,洋洋灑灑記錄著連闕山脈、忘庭江和萬重湖三地的妖蠱教眾的行動,雖然簡化掉大部分細節,但白歌庭不知道連雨年具體想做什麼,所以將一切自己認為重要的事都寫了上去。
連雨年梳理許久,挑出第五張信紙,手指點在中間一句不起眼的陳述句上——據點戲園已被燒毀,三十二名教眾死傷過半,班主跳湖,生死不知,正在搜尋中。
六年時間還是太短,盡管先太子有覡相助,妖蠱教的情報據點也確實做到了囊括盛朝各地,但越是偏遠的地方,觸角就越少,萬重湖這座據點便是當地唯一一個妖蠱教分部。
而在白歌庭拿下的所有據點,唯獨這裡是戲園,也只有這個據點的負責人下落不明。
這麼多巧合疊加在一起,像極了誘餌,連雨年卻能肯定不是。
覡現在躲他都躲不及,不可能反過來釣他——或者說,連雨年巴不得被他釣。
丹先生很樂意順著魚線跳過去抽他一記狠的,畢竟兩人碰面,連雨年是刀俎,他才是魚肉。
撥出一口氣,連雨年給巫羅綺彈傳訊術:“下午出發,去萬重湖。”
隔了半刻鐘,巫羅綺慢吞吞回訓:“能帶點隨行魚蝦嗎?”
“……我看你長得就像魚蝦。”
連雨年笑著搖搖頭,燒掉白歌庭的信,並開啟沒有落名的第二封信。
薄薄三張信紙展開,幽淡的檀香飄散出來,他看著紙上熟悉的清雋字跡,眉眼溫柔舒展。
“怎麼還在學我的字?十幾年字帖都白練了。”連雨年咕噥,想要表現得矜持些,眼底的笑意卻根本藏不住,“讓我看看陛下今天又要說什麼情話……”
連卿,見字如晤。
今日帝京天晴,朝中閑暇無事,我於園中睹物思人,雪也是你,梅也是你……
……
萬重湖風止波停,陰灰的天色襯得水色深碧,綠意寒清,木橋曲折地鋪過湖面,在湖心立起一座四角亭,亭側靠著烏篷船,船頭無人。
午後,湖上落雪了。西南的雪不似帝京婀娜,不如漠北狂放,帶著一點文人墨客淡薄的詩興,卻又冷到骨子裡。
岸上幾道零星人影撐著傘附庸風雅,至風雪漸大,才終於凍得受不了,紛紛離開。
四下無人,烏篷船忽然動了一下,往後翹起幾寸。一隻白慘慘的手抓住船尾,翻身而上,從水底悄無聲息地躍上一個同樣白慘慘的人。
他穿著花旦戲服,面上沒有描妝,冰天雪地中藏身湖底三個時辰,他的身上卻無半分濕痕,慘白的面板被光芒照過,呈現出半透明質感,顯得濃黑的眼珠格外瘮人。
若是有白歌庭手下的探子在這裡,定能認出他就是他們在湖裡撈了半天卻一無所獲的安平戲園班主易從安。
但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另一個名字,一個被棄用已久的假名——賽江南。
而他只有假名。
易從安蜷在船內,厲鬼之軀白日出行,感受到的卻不是烈焰灼身的滾燙,而是從骨頭裡密密滲出的陰寒,幾乎將他的鬼軀凍成冰雕。
他牙齒打顫,為了不發出聲音,只能用力咬住下唇,伸手在船艙底部胡亂摸索,抓出一隻包袱。
包袱裡裝了幾只瓶子,他倒出幾粒用荒穢做成的藥丸吞下,總算壓下六七成寒意,長長地吐了口氣。
至於剩下的三四成……
易從安忍了又忍,終究還是不想受這種無謂的煎熬,一把抓過包袱中另外一樣東西。
那是一隻巴掌大的護心鏡,鏡面破損,卻被仔仔細細擦拭幹淨,每一塊碎片都能清晰映出他的臉,面貌、表情雖都一致,卻總讓他疑心其中存在著跟自己不同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