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嚇的面色一白,還以為他怎麼樣了呢。
好在寶玉轉臉便又爬了起來,失魂落魄的嘟囔著:“好個功勳貴胄公侯之家,這骨子裡竟原是一窩子強盜!”
平兒這才鬆了一口氣,忙上前幫他拍去身上泥土,嘴裡半是埋怨半是叮囑道:“這話也是你能說的?你但凡還有一絲善心,出了這門便莫要再胡說八道,只當沒聽過此事便罷!”
“姐姐放心。”
賈寶玉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便是死,也絕不會牽扯到你身上。”
說著,行屍走肉一般出了王熙鳳的院子,渾渾噩噩的也不知該去何處,便只在那內宅中瞎蒙亂轉。
“你這又是怎得了,怎麼好像丟了魂似的?”
忽的,一個笑吟吟的聲音傳入耳中,賈寶玉抬眼望去,便見前面閃出一主一僕,卻不是林黛玉、紫鵑還能是誰?
乍見林黛玉當面,賈寶玉又是羞慚又是委屈,微微一低頭,幾滴‘金豆子’便落在了地上。
“呀!”
這下黛玉卻當真是被他嚇了一跳,忙上前柔聲探詢道:“你這是犯了什麼痴病,還是與那個丫頭惱了?快把那眼淚擦一擦,不然旁人瞧見了,還以為是我招惹的呢。”
她這裡越是寬慰,賈寶玉卻越是哭的厲害。
到最後林黛玉也不耐起來,頓足道:“你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好歹也跟我說一聲呀!這不言不語的,倒把人急死了!”
說著,那眼圈便也有些紅了。
眼見她就要陪著自己一起落淚,賈寶玉這才胡亂用袖子抹了一把,不由分說便把黛玉拉到了假山後面,又將紫鵑支到了一旁。
然後他便將賈府為了修別院,挪用了林家六十萬兩銀子的事,一股腦都告訴了黛玉,只隱藏了‘一男許兩家’的說辭。
說完,他又咬牙切齒的賭咒發誓,自稱便是拼著一死,也要把這筆銀子還給黛玉!
林黛玉怔怔的聽了半響,又見他賭咒發誓尋死覓活的,兩條細眉微微一蹙,曬道:“這錢又不是你花的,哪個要你還了?再說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便是把你賣了怕也值不得幾個錢。”
誰知這個‘賣’字,卻正中寶玉的心結!
於是他痴痴的望著黛玉,淚水又是滂沱而下。
黛玉那曉得還有‘一男賣兩家’的戲碼,只以為他是替自己著急傷心,心下自是十分慰貼,便嘆道:“其實不用你說,我也早就知道銀子的事兒了。”
“你……你知道這事兒?!”
賈寶玉頓時驚了個目瞪口呆,便連眼淚都一下子止住了。
林黛玉又嘆了口氣,喃喃道:“我去年南下時,揚州那邊兒還有不少好物件,比這府裡的擺設也是不差的,等到回京的時候,卻只剩下兩車不值錢的雜物……”
“那你為何不說出來?!老祖宗最疼你了,肯定……肯定……”
話說到半截,賈寶玉忽又想起,用這筆銀子修別院的事,怕也是經過賈母首肯的,一時間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林黛玉苦笑道:“那可是幾十萬兩銀子,多少雙白眼珠子都瞪紅了,老祖宗便是再疼我,難道還能把這一大家子人全給得罪了?”
眼見林黛玉滿面悽楚,小小一個人兒,竟似已然看慣了世態炎涼,賈寶玉心中越發的憋悶煩躁,卻偏又不知該如何發洩出來。
半響,他忽然抬手一巴掌抽在了自己臉上!
啪~
只這一下,半邊臉頰便腫了起來!
賈寶玉卻恍似沒有痛覺一般,又對準自己那娃娃臉提起了巴掌。
“你這是做什麼?!”
黛玉慌忙扯住了他的胳膊,急道:“這又不是你的錯!”
“誰說不是我的錯?!”
賈寶玉卻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哭道:“我若是有本事的,他們豈敢問都不問咱們一聲,便把事情定下來?!我若是個有本事的,也斷不會任他們這般欺負你,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眼見他這般自責,林黛玉也不由動了真情,捧著寶玉的手,正色道:“這件事情,本來是悶在我胸口的一塊大石頭,但今日見你這般向著我,卻叫我心裡敞亮了許多,什麼銀子不銀子的,倒也沒那麼要緊了。”
隨即又笑道:“若是這六十幾萬兩銀子,能免了這闔府上下的欺君之罪,依我看倒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