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有輕微的異樣感,錢碧荷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婆婆這麼偏疼小姑子了。假如這是她閨女,她也忍不住疼她。不,就算這不是她閨女,她也會忍不住對她好。
人和人之間,怎的境遇差別這麼大呢?
錢碧荷想想自己,想想蘭蘭,她們都是苦命的人。但小姑子不一樣,前十五年在侯府過著金枝玉葉的生活,回到家裡,也沒受什麼罪。
口中甜絲絲的包子,沒有讓錢碧荷多麼享受。吃好吃壞,她不大在意。低眉垂眼,又走進廚房,把鍋裡的窩頭掀出來,繼續蒸第二鍋。家裡人多,大人孩子加起來,有十口人,一鍋窩頭根本不夠吃。
正掀著窩頭,發現一隻白細的手伸過來,把一口一個的小包子放進筐裡,錢碧荷驚訝抬眼:“不好吃?你不喜歡?”
“不是。”陳寶音笑眯眯地看著她,把空碗放下,“給蘭蘭、金來、銀來留著。”
錢碧荷一共包了五隻小包子,是給陳寶音自己吃的。
從前琳琅在時,家裡也是這樣,白麵都是給她準備的。因為她打小兒身子骨不結實,又胃口不大,所以一直拿白麵養著。錢碧荷習慣了,白麵就是給小姑子吃的。
“你自己吃。”她拿起粗瓷碗,就要盛回去。
陳寶音輕輕壓住她的手,笑著搖頭。
這不是她忽然良善起來,要做個好姑姑。假如是杜金花給她的,她仍是不會拿出來。
但做人不能太貪心。她擁有杜金花的偏心,就夠了。
“嫂子,我看你似乎不喜歡蘭蘭讀書?”她松開錢碧荷的手,從筐裡拿了一隻窩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下,咀嚼,跟這個勤勞能幹又格外沉默寡言的大嫂聊天。
錢碧荷見她堅持,就沒再勸,繼續往筐裡拾窩頭。白色的蒸汽從鍋裡湧出,輕微籠住她的臉頰,使她黑黃枯瘦的臉彷彿也白淨了一些:“讀書有啥用?”
讀書有啥用?
對男子而言,這是一條青雲路。但對女子而言,是累贅,是沒用的東西。
“讀書能識字,能算數。”陳寶音小口咀嚼著粗糙的窩頭,並不好吃,喇嗓子,“以後好說親。”
並不是男人讀書才有用。女孩子讀書,一樣有用。讀了書,就想得多,不容易被欺哄。這是養母告訴她的。
但這話拿來跟錢碧荷說,她不理解。於是陳寶音換了個說法:“家裡有男娃的人家,誰不喜歡一個識字的,知書達理的媳婦?大伯家的杏兒石榴桃花,為啥跟著牛蛋石頭一起過來?就是給她們抬身價,以後說個更好的人家。”
錢碧荷不說話了。
埋著頭,把第二批揉好的窩頭擱在籠屜裡,蓋上鍋蓋,蹲下燒火。
“不能生兒子,有啥用。”往鍋底下填了兩把柴禾,似乎是陳寶音一直沒走,站在門口,叫人無法忽視,錢碧荷又說出一句。
陳寶音明白了。
或者說,在此之前,她就已經明白了。
家裡人的心思都很淺,整日為生計操勞的人,實在沒什麼彎彎繞的心眼子。煩憂的事,就那麼幾件。
“大嫂,如果你不識字,還會嫁給我大哥不?”她問道。
錢碧荷的父親是個老童生,還在世時,對錢碧荷不錯,教她識了幾個字。也是因為這個,杜金花娶她回來當長媳。
雖然陳家只有三間土胚房,看上去很窮,但陳有福和杜金花年輕能幹,口碑也好,家裡沒債,陳大郎長得高高大大的很英俊,是很好的條件了。
而錢碧荷呢?什麼嫁妝也沒有,人還幹瘦幹瘦的,模樣也不漂亮。如果她不識字,嫁不到陳家這樣的人家來。說一千道一萬,識字再有用,也比不上嫁妝、模樣、身段這些。
這話讓錢碧荷想起當年,不由得臉上出神起來。
陳寶音沒打擾她。小口小口咬著窩頭,心念轉動著,如何讓家境好一些,大家都不必吃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