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多好。”這時,二嫂開口道:“若是沒被抱錯,咱爹孃給你起的名字叫‘琳琅’,可比‘寶音’好聽。”
琳琅,是美玉的意思,原是杜金花見小女兒生得白淨可人,心裡喜愛,特意請人起的——村裡獨一份的,比什麼小翠,春花,小菊等好聽多了。
大嫂表情僵了一下,心下暗怪弟妹口沒遮攔,制止一眼,然後問道:“口渴不渴?肚子餓不餓?早上幾時起來的?要歇息會子嗎?”
陳寶音轉動視線,看向大嫂。她記得,大嫂姓錢,閨名碧荷。父親是個老童生,可惜去世得早,哥嫂當家,她日子難過,因而養成了小心翼翼又周全的性子。
她又看向二嫂。二嫂叫孫五娘,家裡排行第五,在鎮上開豬肉鋪的,上頭四個哥哥,都對她非常疼愛,所以性子直白坦率,有什麼說什麼,從來不顧及別人的心情。
垂下眼睛。
她為什麼知道這些呢?因為半個月前,她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不是侯府千金,而是被抱錯了的。夢裡,她不願意接受事實,死纏爛打,非要留在侯府,繼續做侯府千金。
真千金回來後,她跟真千金爭寵,刻意在真千金面前顯露自己雖然不是親生的,但侯爺和夫人也愛她。不僅如此,她還嫉妒真千金的姻緣,豬油蒙了心一樣,破壞真千金的婚事。夢裡,她在一個男人面前搔首弄姿,極盡賣弄,荒唐又離譜。
醒來後,陳寶音根本沒當一回事。自己是抱錯的?不可能。再說,她也不可能那麼瘋。惦記著糖蒸酥酪、藕粉桂花糕,還有新送來的肥蟹,清蒸也好,煲粥也罷,想想就叫人口水流下來!
她興沖沖地起床,坐到梳妝鏡前,在首飾匣子裡挑挑揀揀,就聽到院子外頭響起動靜。一打聽,說是孫嬤嬤不知犯了什麼事,被夫人叫去,一點臉面都不給,當眾上了板子。
霎時間,她渾身一寒,整個人像是掉進冰窟窿裡,控制不住地打擺子。
旁邊丫鬟發現她的異樣,驚叫起來,但她像是一尊石雕,一絲反應都給不了。
等到終於恢複知覺,立刻推開丫鬟,拔腿往外跑去。然後,就看到了夢裡的一幕——孫嬤嬤趴在刑凳上,披頭散發,衣衫染血,卻癲狂地大笑。
怪異的話語,從孫嬤嬤的口中說出,令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竟跟夢到的一樣,她不是侯府千金,而是鄉下農戶的女兒。這怎麼可能?她看著夫人驚怒交加的臉,渾身都冷透了,從裡到外冒著寒氣。
後來的事情,恍恍惚惚的。孫嬤嬤說的話被驗證,她果然是個假貨,府裡上下都猜測她會被怎樣處置。她求見夫人,但夫人根本不見她,她終於明白,夢裡的自己為什麼那麼荒唐,死皮賴臉的,非要留下來。
並不是外人嘲諷的那樣,是貪慕榮華富貴。而是這裡是她長大的地方,她在這府裡生活了十五年,這是她的家。
但誰會信呢?
她異常安靜,躲在院子裡,沒有再求見夫人。她害怕,怕自己真的變成夢裡那個瘋狂、寡廉鮮恥、下作的樣子,也害怕看到叫了十五年的父親、母親,用失望、厭惡的眼神看著她。
所以,他們要送她走,她走就是了。
“寶音?”回到屋裡的杜金花,從兩個兒媳口中得知了女兒的名字,坐在大兒媳讓開的木凳上,猶豫著,小心著,“我是你娘。”
肚子裡有千言萬語,結果只說出四個字,我是你娘。杜金花只想咬自己的舌頭,再往大腿上拍一巴掌,怎麼就不會說話呢?
可是,她聽見了什麼?
“娘。”女孩抬頭,輕聲叫道。
杜金花愣愣的,面前的女孩兒是這麼漂亮,仔細看去,眉眼有她三分影子。可她華服加身,看上去這樣高貴,那一點相像,叫她不敢認。
“爹。”只見女孩扭頭,又看向陳有福。
然後是陳大郎、陳二郎夫婦:“大哥,大嫂。二哥,二嫂。”
她聲音很平靜,不像是一個貴族小姐淪落到鄉下村姑的難堪,看誰都有仇、難相處。
“哎,哎。”訥訥的陳有福。
陳大郎、陳二郎夫婦也都應聲,叫她一聲:“妹妹。”不論如何,這是他們的親妹子了。
“以後,打擾了。”陳寶音低下頭,手指搭在膝上,用力絞著,竭力忍耐鞋子被泥巴糊滿的難受。
不單單是王嬤嬤沾了一腳泥,她也是一樣。土地被雨水浸透,濕軟爛糊,她下馬車後,穿過院子,短短的十幾步路,鞋子和裙角都被泥巴糊住了,難受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