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就是你讓一個為戈頓集團奉獻了十年人生的可憐人繼續為戈頓集團奉獻餘生的理由嗎?”布萊斯脫口而出。
對面的奧德利笑了一聲,仍然搖頭:“奉獻?不不不,這怎麼能叫‘奉獻’?明明是我為布萊斯先生你提供了又一次機會。”
“什麼機會?”
“通向新世界的機會!”奧德利斬釘截鐵,笑容越發從容,“布萊斯先生,你應該也聽到了吧?關於永生網路的計劃。對於這樣的偉大計劃,或許你心中並沒有更準確、更具體的認知,但我可以為你解釋這一切——
“‘人類’的自身,是一座巨大的寶藏。從根源上來說,我們人類在遠古時代,即黃金人類時期,就一直是天生的神靈。無論你在現代聽過的哪一種神秘生物——龍族、血族、翼人、泰坦、人魚,等等,主物質界裡所有留下過名字的族群,在我們人類面前都只能俯首稱臣!黃金人類,這就是我們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輝光!
“然而一場祝福,不,是一場詛咒的降臨,奪走了我們的特殊性。先是白銀人類,接著又退化成了現在的青銅人類。從整個種群的角度來說,我們在肉體上機能的倒退可謂是毀滅性的,所以我們怎麼能夠再繼續坐以待斃下去?!”
布萊斯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聽到這樣的一番言論。
且不提奧德利話語中的真實性,光是奧德利這番話語中的內容就已經讓布萊斯感到了極度的不適——就像是在跟人談論腳下的大地時對方卻指向了星空,就像是跟人談論當下的目標時對方卻指向了未來。
“你到底在說什麼?”布萊斯質問,“你說的這些東西跟永生網路跟我們的談話又有什麼關系?”
什麼黃金人類?什麼歷史上的輝光?什麼族群的進化方向?
——奧德利口中的這一切,跟他的痛苦和付出、他的失去和絕望,有哪怕一分錢的關系嗎?
難道他是因為黃金人類才淪落到今天的地步的嗎?!
“當然有關!”奧德利肯定說著,“人類自身是一座巨大的寶藏,毫無疑問,然而生命之主卻用名為‘神力’的詛咒將我們自身的寶藏鎖上,化作黑箱。這樣的黑箱如此強大,就連自然之主都無法破解,我們人類更是難以做到,所以我們只能選擇繞開——
“將我們人類的大腦和意識上傳雲端儲存,利用技術不斷更換衰老破敗的肉體,直到生命的黑箱被破解,我們就會從永生網路重回現實,換上屬於真正的我們——黃金人類的軀體,而後帶領我們的族群重回巔峰、重拾輝煌!
“到了那時候,世界上的人們將不再有不可逆轉的疾病和死亡,也不會再有智力和貧富差距;到了那時候,人類也再也不需要祈禱不需要神的憐憫和通知,因為我們人類自身就是真神!
“所以你明白了嗎?布萊斯先生,永生網路就是這樣一柄偉大的鑰匙。而我,我慷慨地引領你見證了這樣的偉大存在!等到了最後,當生命的黑箱被徹底破解後,你終將隨我們一塊兒見證新世界的輝光。這就是我給予你的機會——為了全人類的未來和偉大而付出的機會!”
這一刻,聽著奧德利的滔滔不絕,菲奧娜終於理清了奧德利這“永生網路”和卡貝爾教授的“不死計劃”之間的聯系。
而她也終於明白了奧德利佈下天羅地網、試圖用智慧械僕創造出屬於她的一人帝國的真正理由,那就是尋找重回黃金人類的道路!
即便會觸怒所有的神靈、降下神罰,甚至與神靈們的使徒為敵,她也要從祂們手中搶奪權柄、重拾神話紀元的黃金人類的輝光!
奧德利這樣的念頭,哪怕是菲奧娜也從未想過。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奧德利這“為了讓全人類重回輝煌”的目標幾乎稱得上偉大。
但菲奧娜並不認同。
就如同布萊斯並不認同。
此時此刻,聽著奧德利的激動宣言,從布萊斯腦中閃過的絕不是奧德利所描述的人類稱霸世界、人人都能拳打神靈的輝煌未來。
他想到的,是智慧械僕臉上那雙像是活人又像是死人的眼睛,是深夜驚醒時聽到過的警車穿越街道的鳴笛,是為了失蹤的親人們而在警員面前哀哀哭求的臉,是秘密研究所內封存在罐中的頭顱與大腦,是被按在手術臺上對視的一雙雙空洞的眼睛;
他還想到的,是那些因戈頓集團的野心收購計劃而流離失所的人們,是街頭上一張張憤怒的臉舉起一條條抗議的旗幟,是被強行鎮壓後關在牢獄裡的絕望的雙眼;
最後,他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在還沒有被推平的家園中奔跑,開心地俯身摘下將近年來因土壤汙染問題而不再綻放的野花,將它遞到還未與他生死別離的雙親面前。
然而那朵小小的野花卻在交遞時從半空幽幽落下,跌落在二老冰冷的墓碑上。
[一對愛侶長眠於此。]
[對世界而言,二人或許籍籍無名,但卻又撐起過一個孩子的全世界。]
布萊斯臉上的肌肉抽動著。
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當他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撕裂了停車場內空蕩蕩的寂靜。
“……你有低頭看過嗎?”這是屬於布萊斯的憤怒與痛苦。
[那些通向你偉大目標和王座道路上被你踐踏過的屍骨?]這是屬於菲奧娜的悲憫與憐惜。
“如果人類的未來和偉大,需要踐踏那一大部分人的生命而捧起那一小部分人的偉大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