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線條像是被無形的手從天上引下,一點點填補細化;模糊不清的畫面像是被用力擦去了混沌的霧氣,一幀幀重新整理。
一切的一切,都開始與菲奧娜腳下的書房逐漸重疊……卻又有著微妙的不同。
先是明亮的落地窗染上猙獰的血汙。
只見此刻,窗外那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色以及一望無際的山與城與路,此刻竟都像是跌入了抽象畫中,壓抑無聲的烏雲沉沉壓下,鐵灰色的森然冷霧在城市內縈繞,抽離了路人臉上的表情,讓明明還算正常的世界驀地變得詭譎怪誕起來;
緊接著,幹淨整潔的書房內多出了一股微妙的鐵鏽味。
菲奧娜突然看到,精緻而鮮豔的地毯上,原本幾乎要淹沒她腳踝的長長絨毛,突然給人以別樣的感受,就好像此刻從地毯上生長的根本就是一根根冰冷黏膩的手指,它們慢慢抓住了菲奧娜的腳踝,一點點收緊,像是要扼斷她的骨頭,甚至就連那美麗的鮮紅,都褪去了偽裝,露出了下頭的沉黯腥臭,化作幹涸的血,慢慢流淌;
然後是風化腐蝕的書桌。
也不知道為什麼,時間似乎在這張桌子上行走得格外迅速,分明在眨眼之前,書桌的一切還嶄新如初,可在菲奧娜眨眼之後,那厚重的紅木桌的鮮活色澤,就如泡沫潰散,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潑灑的血跡和深深淺淺的抓痕。
就好像僅僅片刻前,這張桌子上還發生過什麼恐怖事件,而那些殘留著血肉的抓痕則是受害者留在此地的絕叫。
菲奧娜看著這樣的可怕一切,呼吸不知在什麼時候凝固了。
然而這樣的變故還不是最可怕的。
菲奧娜僵著脖子,從長滿手指的地毯上一點點抬頭,緩緩看向對面。
而此時此刻,對面坐在書桌後頭與她交談的人,又哪裡是什麼“年輕版的海倫·蓋爾”?
那分明就是頭蓋骨被悍然掀開的海倫·蓋爾的屍體,以及操控著屍體與她交談的一團不可名狀的黑色物質!
於是這一刻,菲奧娜終於想起自己那天晚上的驚鴻一瞥裡到底看到了什麼——
赫然是面前黑色怪物將海倫·蓋爾的頭蓋骨掀開、吮吸腦漿的畫面!
原本明亮清晰的世界再度變得扭曲而恐怖,回歸了原初的混沌。
當最後一塊也拼圖被拼合而成後,菲奧娜終於明白了自己踏入第九個夢境後的異狀,也明白了眼前的“少女”為什麼一直是局外人的姿態……因為它正是局外人!
就像菲奧娜之前猜測的那樣,海倫·蓋爾的確精心謀劃了這一切,並且為菲奧娜安排了通往自己夢境的道路。
可不幸的是,就在菲奧娜到達前、也是在海倫·蓋爾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一切精心謀劃的陰謀詭計戛然而止——
海倫在夢界遇上了這只可怕的怪物,並被其吞食,最後成為了怪物用來偽裝自己的人皮。
之後的兩次,菲奧娜所見到的“神秘少女”其實並非真正的海倫,而是鑽進了海倫的大腦、披著海倫人皮的龐然怪物,而至於菲奧娜來到的這間頂樓的書房,也不是什麼“幹淨明亮”的地方,而正是海倫在夢界的死亡現場!
撕開所有的偽裝後,真實的世界竟如此可怕。
無論是海倫·蓋爾坐在椅子上的那具猙獰屍體、無神灰白的雙眼,還是那操縱著海倫·蓋爾屍體的、看不清形狀也看不清內容的混沌之霧,都給菲奧娜帶來了近乎生物本能的恐懼!
這一刻,菲奧娜驀地想起了喬安娜的警告:
“……別以為成為使徒後隨便讀一點書、或者貿貿然舉行一個儀式,就算是瞭解夢界了。讓我來告訴你們吧——有些事根本不是用肉眼就能看到的,而有些事就連使徒的靈感在它們面前都毫無作用。”
“……當面對那個偉大而神秘的世界,還有那個世界呈現給我們的不可思議卻又亙古存在的真理時,你會發現所謂的人類如此渺小……渺小得就好像塵埃一樣,不值一提……”
菲奧娜竭力保持著臉上的平靜表情,哪怕她心髒砰砰狂跳,背脊發寒,甚至就連緊攥的掌心都滲著陣陣冷汗。
她腦中一片混亂,想不通面前的怪物為什麼要披著“海倫·蓋爾”的皮兩次找到她。
而對面,“神秘少女”顯然沒有發現菲奧娜已經在這短短瞬間就看破了它所偽造出的幻象,甚至看穿了眼前說話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屍體”的事實,仍在自顧自地試圖將話題引向自己想要的地方。
“菲奧娜,你很聰明,聰明到讓我幾乎都感到不可思議了,只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
從幻象的角度來看,“神秘少女”此刻是抬起頭來,向菲奧娜露出了一個屬於上位者的微笑,從容而令人信服。
但在真實的世界裡,菲奧娜卻清楚看到了海倫·蓋爾臉上混合著血液與腦漿的紅與白,看到了對方那張幾乎被撕成兩半的下巴和血肉在空中輕輕搖晃,於將要徹底與皮肉分離時又被黑色迷霧粗暴地黏合回去。
菲奧娜胃裡一陣翻湧,強忍著反胃,腳下牢牢釘在原地。
“是嗎?我說錯了?我哪裡說錯了?”菲奧娜面色如常地反問。
“神秘少女”道:“我不是海倫·蓋爾,或者說,我不是真正的海倫·蓋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