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富貴一無所知地攤了攤手,愁眉苦臉的,彷彿他比竇娥還冤,“老闆我啥也沒幹,真的,送完信就下樓了。”
隨雲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發瘋似的奔跑,避過路上行人,目光四處尋找,總算發現一輛空著的馬車。
“城東徐家,越快越好。”隨雲邊上車邊說。
車夫愣住片刻,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盯著隨雲不敢相信地問:“炮王爺家?”
隨雲:“對。”
馬車十分顛簸,隨雲被帶著晃來晃去,動了動腮幫子。不久,他捂住肚子,沮喪地縮成一團。
他到底有什麼用?雖入仙籍,卻還不如一個散仙,除了驅散紫霧、看得到空中的元素和魂魄之外,他還會什麼?不懂上天不會遁地,心急如焚的時候連怎麼騰雲駕霧飛回家都不知道。在人界混不出什麼名堂,到仙界也只有當炮灰的份,這是怎樣一個糟糕透頂的人啊。
......
“到了。”車夫掀開簾布提醒。
隨雲倏地抬起腦袋,往簾外一看,把銀子塞到車夫手中,“找給看門的。”說完他匆忙跳下車去,捏著信和錦囊,三步並作兩步踏上曾經令他狼狽滾下的石階。
“少爺。”
徐家的一切都令隨雲感到熟悉,哪兒種了棵樹哪裡擺著茶桌,哪兒是走廊該到哪拐彎,這些他了如指掌,閉著眼都知道該怎麼走,只是味道全然不同了。
一路上所有下人都齊齊彎腰,喊隨雲“少爺”,他卻感覺不到半分滿足,絲毫不覺得這看起來威風凜凜。曾經他認為這些下人心甘情願當牛做馬,如今一看,誰身上沒纏繞著枷鎖?
被喊十多年“少爺”隨雲早聽得心生嫌棄,只是有些東西,多少年都不會令人厭煩,任由歲月打磨,它從始至終都是最初的模樣。
隨雲把門重重一摔,下一刻就被人用力摟緊,生怕他再次離開似的。
“哥——”徐京玉將漫無邊際的想念喊出,哭聲猶如心煩意亂之人彈琴結果琴絃盡斷。見著推門而入的青年,她腦子裡的弦在那瞬間全數崩開,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次決堤而出。
“京玉乖。”隨雲撫摸徐京玉的後腦勺,給妹妹順了順散亂的黑發,問:“爹怎麼樣了?”還活著嗎。
徐夫人異常平靜地守在床前,望見這當爹的固執了幾個月,方才聽見兒子說話的一瞬,最終還是流下幾滴渾濁的淚水來。她緊蹙著眉,彷彿從這濁淚裡,聽見徐勝蠻心中的嘆息聲。
隨雲大步邁到床邊,身子不由得一震。
徐勝蠻骨瘦如柴,混著血的淡黃眼淚還殘留在臉上,他眼眶已有些發黑,嘴唇是瘮人的紫色,手臂上的肉緊縮起來一般,害得面板鬆弛,皺巴巴的。
確實撐不了多久了。隨雲看得到他爹裸露在外的面板裡的血液流動,裡面有些紫黑的骯髒東西堵塞大半血管,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繼續隨著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屋內每個人的體外都包圍著一圈淡白的氣,而裹著徐勝蠻的卻是該死的紫黑氣體。有驅散紫霧的經驗,隨雲心中有把握能夠將這些惡氣驅除。
隨雲手指輕微一動,忽然想起在通亂山土匪窩,他死而複生的那個時候。託照雲的福他才能夠重生,可倘若那日神界使者沒說讓他複活,照雲會怎麼做?照雲會一意孤行,寧願逆天道也要讓他活著嗎?
不會,照雲不是那樣的人。所以隨雲自己又有什麼資格——
“咳......”徐勝蠻閉著眼,低聲道:“徐,徐芸沒死......你放心, 我,我把他......”他的話斷斷續續,嗓子極其沙啞,好像困在沙漠裡的人情願耗盡最後一滴水,也要艱難地向前爬行一步。
“徐芸沒死”四字一出,隨雲在滿心絕望中鬆了口氣,破土而出尋得一絲新鮮空氣。他俯身將耳朵湊近,恰好見徐勝蠻雙眼睜開,忽然往上一翻,渾身抽搐幾下便斷了氣。
蠻橫霸道數十年的徐勝蠻,終於在死亡前和藹仁慈一回,往後留在眾人的回憶裡,也顯得不那麼嚴厲苛刻,暴戾恣睢。
只是徐勝蠻到底將徐芸怎麼了,隨雲不得而知,這秘密隨著徐勝蠻的魂魄,正一同遠離這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