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不死心地繼續驅趕他的睡意。
“偷幾顆菜而已,又不是啥殺人放火的倒黴事,你就出來吧!”
濕漉漉的枕頭一片冰冷,貼著脖子凍得人心裡發毛,許天寶翻身往牆邊挪了挪,縮在被子裡悶聲道:“你自己去。”
他閉上眼,任由意識擁抱無邊睏意,棉被裡的溫暖漸漸又把他包裹住,準備再一次把他拖進夢裡。
“你丫再不出來老子就砸門了啊――”
門外寒風裡,止不住哆嗦的李憨不客氣地威脅,下手的力道也重了三分。
“喂!”許天寶猛地睜眼,掀開被子一躍而起。他跳下床,摁住擋路的破板凳一扭腰狼狽躲過,摸牆扶桌,跑向小命難保的木門。
他匆忙慌亂的背影,活像個著急的半瞎眼老大爺,火急火燎又找不著柺杖,摸索著前進全憑本能。
“嘶......”只開了個門縫,不懷好意的寒氣就鑽進屋裡,逼得許天寶退回去套上棉襖。
他真是討厭透了這股冷風。
秋末至春初,這無孔不入的風就以飛蛾撲火之勢見縫插針,不死不休地溫暖自己寒冷別人,缺德程度簡直和門口杵著的李憨不相上下。
這股催命陰風狠毒了十七年,幸虧他命硬扛了下來,許天寶心想。
一雙破棉鞋闖入眼中,許天寶用不著抬頭,都知道李憨笑嘻嘻地抖著兩條竹竿腿。這手欠的王八蛋平時基本懶得出來晃悠,一敲他家的門,十有八九是菜簍子見了底,教唆他出去偷菜。
盡管最後,都是許天寶隨便撿顆長歪的小蔫菜,純當幫人收拾農田,然後等李大爺心滿意足、打道回府。
其實村子所處的位置不錯,光照充足,五風十雨。夏秋兩季降水足夠,冬春又沒有病蟲害,每逢孟夏發澇災,河裡的黃水或山間的泥石流都沖不到這兒來。
許天寶自己有塊巴掌大的地,因氣候適宜,爹孃不在後,剩他一人也能種十幾顆蔬菜,加上李憨沒事來施捨一泡農家肥,這些大可憐蟲種的小可憐菜長得倒還算青翠欲滴。
李憨家也有小半塊田,但許天寶不知他腦子搭錯了哪根筋,四肢健全荒著塊地不種,整天偷雞摸狗。
可許天寶看不慣歸看不慣,實在不好老嘮叨:李憨唯獨看不上他家的菜,像是嫌棄自己日複一日澆上去的尿似的,罕見地表現出做好事不求回報的“美德”――他就青睞吳秀華家的,一個月總要光顧那麼幾回。
許天寶伸開胳膊,翻正外衣的袖子,問:“你不會又打算去秀秀家吧?”剛說完,就聽見對面傳來一聲難以言喻的笑。
李憨:“人家秀秀人美,一臉菜色,所以菜長得也秀氣,跟它主人一樣,水靈靈的。”
許天寶:“......”
許天寶依稀記得,他在平鴻城的小攤販那買過幾本廉價舊書,看完了給李憨送去,沒半天就被這人翹蘭花指撚著,一臉惡心地丟回來。
他好心被當驢肝肺不說,還得被李憨鄙視翻倆白眼。
故而每看到李憨那副分明不好學,還搜腸刮肚硬誇人的樣,許天寶都得發自內心地嘔出一身雞皮疙瘩。
水靈靈?綠油油吧。許天寶現在一見著吳秀華,她眉眼含笑身覆綠衣、半截身子埋土裡的模樣,就不由自主地蹦進他腦海裡。
關於此事,李憨功不可沒。
“你好了沒好啊?慢慢吞吞的死瘸子。”
李憨大爺昂首挺胸邁到床邊,暴躁地扯住許天寶的胳膊,強盜一般,把不情不願的許瘸子劫了出去。
一隻麻雀撲稜稜飛掠而過,經過二人身邊時翅膀一抖,隨即驚慌地繞了大半圈,好像看見什麼怪物擒住了垂死掙紮的獵物。
不久前才下過場小雨,略顯泥濘的道路上留下一串大而深的腳印,旁邊伴隨著一條難以形容的、長長的、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留下的痕跡。
順著這些痕跡向前望去,隱約還能聽見一聲接一聲的哀嚎。
“李憨!求你放過我吧——”
許天寶心想,要是來個不偷不盜的夥伴,就算比李憨不講理一百倍,他也樂意。
就在此時,天邊“轟隆”一聲響起一道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