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坐在涼地板上,臘月的冰凍連火爐子也捂不了。心頭上惘惘的,陸淵的話還在腦子裡晃蕩,是啊,她一生無憂,高高在上,似乎伸手就能夠著天,可如今落到地獄裡,終於嘗到那句世事無常身不由己到底是什麼滋味了。
阿榮扶著她起來,坐在床榻邊上,抬手替她擦眼淚,剛剛才返過神來,憂慮望她,“公主真的想好了麼?這一離開,前頭迷茫,誰也料不準會發生什麼事,要是萬一……”
“阿榮,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死到臨頭才知有多麼難。”她說著漸漸淌下眼淚,抽噎哭道:“只是我捨不得娘,從小到大,哪怕就是住在公主府裡,我也從沒有離開過郢都,可如今要亡命天涯,我連想都沒想過。”
她抽搭的厲害,阿榮心裡也不忍,抱住她替她順氣,眼淚湧上來:“阿榮知道,阿榮都知道。”陪著她十幾年,比親娘陪著她的時間還要長,沒人比她更瞭解她的性子,平日裡愛耍狠,可一到關鍵時刻,不過也只剩下惶惑無依罷了,走到這一步,已經由不得她了。
雲錦閉上眼睛,背過身子朝裡,抽抽噎噎終於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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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壽辰,宮裡頭打算請戲班子來唱戲,因為國庫緊就,太後不讓大肆操辦,皇帝拗不過,只好作罷。正好王直要上演一出法師捉狐妖,眾人都興沖沖等著看好戲。
仁壽宮裡,眾人都來請安,太後身子還不大利索,躺在椅榻上。
眾妃嬪都坐在下首,鄭則盈坐在太後左手邊,頭戴黑紗尖棕帽,穿插全套頭面首飾,戴抹額,為了應景,兩耳戴鎏金銀環嵌寶白玉壽字耳環,打扮的甚是光彩動人。
鄭貴妃笑道:“老祖宗今兒氣色好多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看著就要過年,也算開個好頭。”
太後聽了不由失笑,“就屬你嘴甜。”下首望了過去,轉頭朝貴妃,“雲錦那丫頭怎麼還沒來?”
“興許打扮了吧,長公主孝順,定要打扮好了才來見老祖宗。”貴妃和長公主一向有來往,說來也奇怪,禁宮裡那麼多的妃嬪,比貴妃氣性兒好的多的是,可偏偏公主就愛找貴妃一塊。
這廂說著,司馬雲錦從外間掀簾兒進來,抖了抖鬥篷,呵氣進來,望見太後笑道:“大家都在呢,原就差我一人了。外頭落雪了,大家可曾見著?”
太後一聽落雪,興忙忙撐起身子,“果真下雪了?”
“厚厚的鋪了一層了,晚間就該積雪了。”
鄭則盈笑道:“我說什麼來著,公主是福星降世,這一來就為大郢帶來年裡的初雪,果真是天降祥瑞,祖宗這下可不愁了?”
過了臘八就天天盼,現如今終於如願了,太後臉上難得的笑容,這雪一下,前朝皇帝那兒也好交差不少,百姓也少些怨言。伸出手來接她,“雲錦,坐哀家跟前兒來。”
雲錦伸手就過去,窩在太後懷裡,暖洋洋的,她嘻道:“還沒來得及給母後說喜話呢,兒臣祝母後心想事成,年年有今朝。”
太後聽了心裡欣慰,撫著她的腦袋,眼角堆起笑道了好幾聲好,“前兒母後處罰了你,你心裡可曾怨母後?”
“母後哪裡話,做女兒哪有怨母親的,那日的確是兒臣沖撞了,後來皇嫂同我說,我也該長大了,貴為長公主,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規矩。”雲錦抬頭望向太後,鬢發上幾縷銀絲,讓她心裡突然泛酸起來,從前不覺得,總以為娘能陪她很久,可如今才明白,娘真的老了。
太後頓時開懷大笑,“我的雲錦果真是長大了,會替人著想了,看來是母後有福了。”
趁著太後高興,雲錦猶豫了下,突然攀上她的脖子,在她耳邊輕聲道:“娘,晚間我能求您件事麼?”
太後抿嘴,也輕聲說著,嗔怪她,“鬼靈精怪!什麼事不能現在說,非要等晚間。”
旁人沒聽見兩人說話,只當母女間講體己的悄悄話,太後向來寵愛公主,哪怕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會摘下來。
正說著,外間進來內使,身穿朱紅蟒衣,頭戴烏紗描金曲腳帽,上頭還箍著暖耳,坐在南面的衛辭一眼便望見來人,心裡頓時砰砰跳起來,他倒是明目張膽,禁宮裡就明晃晃地帶著她親手做的暖耳,也不怕別人瞧見了端倪。
陸淵似乎有意無意瞥了一眼,不過稍縱即逝,垂擺上前道:“老祖宗壽喜,陛下在鹹安宮搭了個戲臺子,邀您過去瞧瞧呢。”
太後道:“也好,外面正好下雪,哀家也出去瞧瞧,那各位就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