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李嬈繞到葉惜若身前,蹲下身抱膝看她。
“你回來了。”葉惜若平直冷傲的眉目在說出這句話時,終於微微鬆了鬆。
看來她心裡也是極為擔心李嬈的。
李嬈默默看她,眼前的母親不過一個十四歲的少女,比她印象中任何時候都要年輕漂亮,當然,那眉宇間的英氣也更為逼人。從她記事時,她腦海中的娘親便不是個普通的後宅婦人。她喜歡舞槍耍大刀,人家庭院裡栽松養花遛狗喂魚,她卻在青石板地上擺兩個兵器架。晨起時打通拳,午飯後練套槍或者刀,晚飯後就坐在石板上打會兒坐。有時候半夜裡,還能聽到她房外拳風如裂。她鮮少參加貴婦太太們的茶會飲宴,至於聽戲彈琴,對她來說怕都是極刑。京城裡的人都知道,昔日武英侯府的小姐自打成了吳國公夫人以後,漸漸竟成了怪胎。所以她出生後,還與她母親來往的舊人少之又少,直到最後頭變得一個都沒有了。
她還記得她出嫁以前,母親幾天如一日地一個人坐在花廳裡。那時候她不知道她心裡在期盼什麼,等待什麼,直到江留來添妝,她終於看到了母親眼中那層久違的欣喜的波瀾。
母親的一生,看起來,是那麼的無趣,孤獨。
昔日淡然的五官漸漸與面前這個尚還青嫩的葉惜若重合,李嬈深以為這樣的母親,身上多了她從未見過的鮮活。
她知道母親一定經歷過什麼,眼下應該還沒有發生。
她不想母親再成為那樣的人。
李嬈搔了下頭,真誠地告訴她:“我回來了,沒有受傷,一切都好好的。我知道不是你,你不會這麼做的。”
葉惜若有點訥然:“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李嬈雖然貴為郡主,但因為自小養在宮裡的關系,一直不太講究什麼郡主派頭跟排場。七歲回到太子妃膝下,太子妃怕她日常憋悶,就鼓勵她多與同齡的小姑娘親近親近。於是她幾乎每天都跑出去串門,今天這個府,明天那個家,幾乎把京城數得出來的勳貴官宦人家都玩了個遍。她是不拿捏身份的,各府大人卻不能不懂事,每每她來,就少不得叮囑自家兒女一番。後來玩久了,那些小姑娘小公子們早把父母大人的叮囑忘到了腦後,對別人是怎樣,對李嬈就是怎樣。打鬧起來該罵就罵,惱起來該揍就揍,光葉惜若一個人就跟她幹過不少架。每當李嬈捱揍,她就想起自己的郡主身份了,這才反應過來拿身份壓人。久而久之,人家都不愛跟她處了。
後來長大些,她的重點就轉移到各府少年身上,與姑娘們的關系就越發顯得不融洽。最後一次跟葉惜若好好說話是在什麼時候?連葉惜若都不太記得了。
李嬈聞言朝天看:“我好好說話不好嗎?你不愛聽?”
現在的李嬈大約能剖析出一點“李嬈”口碑不好的原因了,除開爪子不老實以外,其實性子也挺惹人厭。從小到大人人都寵著她,她不需要派頭跟排場,可是無形之中早就養成了驕縱的習慣。說好的不擺架子,可吃了虧就拿身份壓人,這樣的人憑良心說,她也不喜歡。
葉惜若更為吃驚,連下刀子都顯得十分淡定的表情都為之有了浮動。
這還是李嬈麼?
在自己被下套跌進坑裡待了半宿,回來聽說始作俑者自首以後,她沒有氣瘋了前來撓她,反而跟她平易近人地報平安,還說要“好好說話”——這感覺,實在有點驚悚。
但驚悚歸驚悚,葉惜若還不至於無法接受。
初初的訥然過後,她就又恢複了沉靜的表情,點了下頭:“這樣挺好。”早這樣,這些年也不至於捱揍。
“為什麼不把實情說出來?”李嬈又問。
葉惜若又是古怪地看她一眼:“這就是實情。”了不得,還會用腦子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