頸間溫溫熱熱的,有水樣的類似眼淚的液體沾濕了面板。她一愣,卻還是厲聲反抗。
“別碰我!我嫌你髒!”
他聽到這話,卻像是被激怒了的獅子一般,忽然抬手擎住她的下頜,“髒?”
他眉間一鎖,哀哀款款,又有一種橫了心的鋒淩,他扳住她的身體,強硬的把她推倒在床上。
夜色如水,一陣陣麻上來,兩個人在床上,她真想不到已經是這種時候。
半夜他睡著了,瘦鵑趁夜穿好衣服躲回了自己的房裡。也不知道陳伯恭是什麼時候走的。
馮小嬋第二天臨近中午的時候才回來,只說是在朋友家裡住了一晚,大家也都沒懷疑。
她們兩個在樓梯間一上一下的撞了個正著。瘦鵑看著小嬋化的嚴整的一張臉,不由得把她打量了一番——秋老虎的天氣,外頭豔陽高照,小嬋卻在脖子上嚴嚴實實地圍了塊絲巾,難道還怕曬著了不成?
小嬋下意識的就把手撫上絲巾,“看什麼?”她又覺得自己的態度過於激烈了一些,忙換了一種嬌滴滴的口氣道:“秉文送的——好看吧?”
瘦鵑淡淡地往她面上掃了一眼,扯著嘴角一笑:“我認得這是四喜閣的絲巾——秉文從不會買這家的東西。”
小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張了張嘴,終於又譏笑著道:“不管是不是秉文送的——總之我肚裡的這個小東西,是他給我的。”她一邊說著,一邊挑釁似的隔著綢袍慢慢地摸了兩把隆起的小腹,昂著頭,頗為得意。
瘦鵑一挑眉,“是,還是馮小姐你有本事。可我到現在也沒明白——明明遲先生仍舊對你愛答不理的,怎麼那時候就——”她藏了一半的話,故意匿著不說。
小嬋猛地斜睨住她,好半晌,才又笑道:“造化弄人麼——要說你也真可惜,要不是秉文醉得一塌糊塗,把我認成了你,恐怕——”
“所以——你們是酒後亂性?醉得不省人事?”
“是呀,要不說您可惜呢?棋差一招。”
瘦鵑眼睛裡精光一閃,倚著欄杆笑望住她:“那是話本裡的故事,真要是喝醉了,是連那樣的機會也沒有的。”
馮小嬋一怔,她是不大懂瘦鵑話裡的意思。
總有人說酒後亂性,可從前的瘦鵑透過各種“健康”類雜志便已經知道——,只有極少數人可以雄姿依舊。但是透過瘦鵑從前的親身實踐,遲秉文絕不是“少數”的那一類人。微醺倒是有可能,然而仍舊有理智,瘦鵑不大相信遲秉文會在清醒的狀態下做出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對他莫名的信任。
阿小忽然走上來請瘦鵑下樓,說是周老太太找。瘦鵑應了一聲,把眼風往馮小嬋面上一停,也就跟著走了。馮小嬋倒是大舒了一口氣,捂著脖子忙不疊的往樓上跑。
幾日後,陳伯玉忽然接到訊息——這兩日來鎮江的幾座寺廟裡頭,總有一個帶著黑禮帽的男人在各個大殿之前徘徊不止。伯玉立馬警惕起來,連忙趁夜趕去,將書籍移到了山後的一個溶洞裡。因為走的是廟裡的一條暗道,倒也無人發覺這一番變化。
又過了幾日,倒真有一批日本兵連夜闖進了寺廟,好在一無所獲。
陳伯玉靜下心來細想,藏書一事只在他回來當天略略提及,如今倒越發懷疑起他們這群人之間藏著內應奸細,而同時跟去聯大遷徙的不過兩人——左思右想,他卻始終不敢論斷。又怕到時候連累的大家都性命堪憂,便提議還是搬回他們各自家裡為好。至於轉移藏書的事情,他這一回倒是誰也沒提,而緣何要搬走,他也只說是——不能夠總是打擾周家。
小嬋在樓底上同秉文吵。
他委實怕看小嬋那笑不嗤嗤的臉色,好像誰也不屑似的,他不搭茬,只說了聲:“我遲家的公館裡頭能住什麼人,我還是能做主的。”
馮小嬋正為著連日來瘦鵑莫名其妙的笑意所惱,此時不由得語氣尖刻起來,細著嗓子嗤道:“呵!您做主!您真要是能做主——怎麼從前就管不住您那家夥?您倒是別叫我懷了你們遲家的種啊!”
她那捏著嗓子彷彿是在唱戲似的腔調傳到他的耳裡來,遲秉文咬著牙,氣得手足冰冷。
他覺得她很可以不必說得這樣刺耳。
他定定地看了小嬋半晌,轉身就走。身上還是發冷,好像渾身的肌肉都失掉了控制力似的,出去的時候隨手把門一帶,不料那房門就“砰”的一聲關上了。那一聲“砰!”使他和小嬋兩人同樣地神經上受到劇烈的震動。
也不過就是一年的光景,這兩人之間鬧到了這樣的地步,是誰都沒能想到的。
瘦鵑獨自在樓下客廳裡擺弄著新栽的幾束秋菊,半天的工夫,樓上臥房的大門砰的一聲帶上了,她一不小心就折壞了一條花枝。然後,樓梯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又是較輕微的砰的一聲,關上了汽車門。瘦鵑不由自主地從視窗望出去去,正來得及看見汽車開走。
樓上的女人在那裡嗚嗚哭著。
晚間用飯的時候,瘦鵑點了點人數,好像大家又齊聚一堂了,不由得微微一笑。
陳伯恭端起酒杯來,凝住她道:“下週……我就要回香港了。”
瘦鵑一愣,記起來上次他同她所談,一下子便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試探她願不願意同他一道離開,然而她卻只是輕輕地同他碰杯,“一路順風。”
頓了頓,她又淺淺地抿了一口棕黃色的酒液,笑道:“下次什麼時候再回來?”
“三年五載之內——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他說的輕淡,她亦微笑——君子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