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秉文盯著她吃飯,不由得把手抵在唇上沉沉地笑出聲來。
吃過飯,他又送她回了休息室裡——她堅持要再學一會兒。他收拾了書本要去講課,臨走時,又從門邊退回來,從抽屜裡拿出一隻古銅色的小圓罐子,開啟來一看,裡頭是九分滿的棕亮的糖塊兒,“這種咖啡糖是剛從英國運來的,你嘗一嘗。”
瘦鵑看了一眼,說了聲“謝謝。”便捏了一塊兒放進嘴裡,咖啡的苦澀的味道夾雜著一種異域的甜甘,慢慢地充斥了她整個的口腔。
“你還不走麼?”她抬起頭來催他。
“這麼不想看見我?”他一邊笑說著,一邊就帶上門,出去了。
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玻璃窗沒關嚴,冷風一來,就把兩扇窗戶嘩啦啦吹開了。瘦鵑抬起頭,躊躇了一會兒,走上前去關窗。遲秉文正好從外頭近來,他放下書,傳來一陣抽屜推拉的聲音。
“你站在那兒別動。”他忽然道。
瘦鵑停了停手中的動作,“怎麼?”
他已經走上前來,把手溫柔地繞過她的頸間,小心翼翼,生怕碰壞了她似的,替她戴上了一條耀眼奪目的鑽石項鏈。
鑽石是他家裡本來就有在那裡的,家傳的一樣珠寶,只傳給每一代的當家主母。遲太太在他們八年前結婚的時候就把這鑽石耳環交給了遲秉文保管,這兩天他又重新把他們找出來,拿去重鑲了一下,平排四粒鑽石,用一條白金的鏈子連著,成一個微微地弧形,式樣倒很簡單大方,襯得瘦鵑的整個人,更有一種精緻優雅的韻味。
瘦鵑盯著鑽石愣了一愣,“做什麼給我戴這個?”
“送你的。”
“送我項鏈做什麼?無功不受祿。”
秉文輕笑起來,“你自己倒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瘦鵑又是一怔,她倒從不曉得這個世界裡周瘦鵑的生日是幾月幾日的,書上好像也沒提過呀?然而她畢竟是“外來”的人口,人家書裡的“土著居民”自然懂得比她清楚,那麼想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瘦鵑摸了摸頸間冰涼涼的鑽石,秉文站在她背後看著她對鏡子欣賞,她便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幾時過生日?”
秉文扯了個謊,笑道:“媽告訴我的。”
實則是他自己找到了當年他們結婚的宣告,曉得了她的生日。然而他知道她一向不肯相信他的好意,只好編出來一個能夠叫她相信的藉口。
瘦鵑果真沒有懷疑,笑道:“是你問她的還是她自己告訴你的?”
他道:“我說是我自己問她的,你信不信?。”
她瞟了一眼他,抿著唇笑:“不信。一定是太太她自己告訴你的。”
遲秉文暗地裡咬了咬牙,笑裡有些苦澀。“你真就這麼看我?”
他在鏡子裡看她。今天她臉上淡淡地抹了些胭脂,氣色很好,一頭卷發用一根烏絨帶子束住了,卷卷曲曲地蕩在腦後,顯得格外的年輕。身上披著件深紅呢絨的大衣,袖子短,只到肘部,配的是一雙長筒的黑色繡花手套。
秉文兩隻手輕輕的覆在她兩隻手臂上,低下頭道:“你怎麼又瘦了?瞧你這胳膊,多瘦!”瘦鵑只管仰著臉,支起各個角度去觀察這一串項鏈,道:“我大概是這幾日忙一些,奔波的多,就瘦些,加上最近胃口老是不大好……”
“怎麼胃口又不好了?你從前就老是三天兩頭的生病。”他一邊這麼低低的詢問,一邊從她背後湊上去,也許是試探性的,吻她的面頰。
她的粉很香。
瘦鵑這才意識到什麼似的掙紮起來,忙扭過了身道:“別這麼著——算什麼呢——給人看見了——”
陳伯玉還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頭,呆愣愣的直盯著他們兩個人瞧,難以置信似地舉著頭,嘴裡的茶水緊緊地含著,甚至忘了要嚥下去。
秉文淡淡地掃了陳伯玉一眼,他立馬嚇得縮回了頭,訕笑著道:“你們……你們繼續……我什麼也沒看見!”
秉文湊在她耳邊,“看見就看見。我們是光明正大的夫妻,看見了也不要緊的。”
瘦鵑瞪他:“誰跟你是夫妻!”她這話是咬著牙從牙縫裡迸出來的,聲音之低,只容得他們兩個人批彼此聽見。
“小鵑,這可是在人前,難道你要毀約麼?”他耳語似的輕笑著同她道。
瘦鵑緊捺住心下的一股邪氣,重新振作起來,皮笑肉不笑的對他笑了一臉,“遲老闆真是好大方哦!人家真是喜歡死了啦!不知道你夫人今晚上在不在家?我等你哦~”
她飛了一個吻,還沖他眨了一下眼,這才嬌滴滴、滴滴嬌的扭了出去。
等她走遠了,陳伯玉才從辦公桌上抬起頭來道:“秉文……”他笑不嗤嗤的,“真不想到你還有這樣的癖好啊?”
“閉嘴吧你!”遲秉文望著瘦鵑離去的一步三扭的背影,簡直恨得牙癢癢,卻又不由自主地也輕輕笑起來。
那一瞬間他只是想著——要是能一輩子栽在她手裡,哪怕為此丟盡顏面,也是心甘情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