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也不難。
我睡了長長的一覺。
直到下午,日頭往西,我醒來,簡單洗漱了一下,去了庾瓔店裡。
庾瓔應該是剛吃完麻辣香鍋之類的東西,空氣中有種濃鬱的花椒辣椒香氣,我剛進門就聞到,於是抽了抽鼻子。
庾瓔招呼我:“哎?你婆婆剛剛來了。我說你沒在。”
她正在幹活,探出頭,目光繞過她面前的客人,示意我看向沙發,上面擱了一個無紡布的袋子,鼓鼓囊囊。
我開啟來看,裡面竟是一個枕頭,很重,揉起來沙沙響。聞得出,裡面是蕎麥殼和艾草,邊緣處有針腳痕跡,應該是自己縫的,而且枕面上的圖案是一整塊,十字繡,我把手撫上去,感覺不到什麼突兀的紋理,我想這應該是梁棟媽的手藝,一等一的精湛。
圖案是一隻翠綠色的鳥,站在花團錦簇的枝丫之間,望著不知名的方向。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鳥,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花。
我迅速翻找出梁棟媽的微信,我以為我是錯過了她的訊息,可是並沒有,直到我發了一句“謝謝阿姨,枕頭我收到了”,梁棟媽才給我回複語音。那邊很吵,她應該是正在活動室排練,有些氣喘籲籲,她說:“不客氣呀乖寶,你們年輕人是不是都過公歷生日?那應該就是今天了,枕頭助睡眠的,我看你平時總熬夜,可不好這樣,等老了,毛病全找上來了......”
梁棟媽之前找梁棟問過我的農歷生日,說是要給我們算婚期,然後她便記住了。
我以為她會邀請我回家,卻沒想到電話那邊一陣忙亂,梁棟媽說要開始排練了,便匆匆結束通話了電話。
她說過,不再幹涉我和梁棟之間的任何事,說到便做到,我很感激梁棟媽,只是手裡抱持著沉甸甸的枕頭,一時間還有些躊躇。
庾瓔正在幫客人塗指緣油,悄不做聲,等到把客人送出門,路過我身邊,用肩膀撞了我一下:“你今天過生日啊?為什麼不說呢?”
我笑,這種事,哪有好主動提起的。
庾瓔便露出一副不理解的神情,說我怪矯情的。我反問她,你呢?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她則擺擺手:“我不過生日,我不愛過生日。”
我說,那我也不愛過。
“那不行,我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就要有點動作,咱得過出點動靜來。”
然後在我的一臉不明就裡中,庾瓔拿起手機開始“搖人”——
“佳佳,你今天忙不忙?不忙早點收拾,然後來我這......我一會兒給李安燕打電話,哦對,你帶個蛋糕過來,你小喬姐過生日......”
我的生日是2月28號,具體到時間的話,是深夜。
媽媽曾和我開玩笑說,是我在羊水裡便不會算數,偏偏要趕在二月的最後一天,但凡再拖兩個小時,就是三月生了。
爸爸在一旁幫我剝蟹,插蠟燭:“那是女兒心疼你,你當時早上八點去醫院,到了半夜都沒生下來。”
那個年代沒有無痛分娩,媽媽又聽了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的意見,堅持順産,最終的結果就是,我讓媽媽遭了一天一夜的罪之後,終於肯從媽媽肚子裡來到媽媽懷裡。
我嬰兒時候很壯實,從不像鄰居家的小孩子總時不時往兒科醫院跑,所以媽媽幫我切蛋糕時欣慰地嘆口氣:“是呀,喬睿從小就懂事聽話。”
可緊接著第二句,便使嘆出的那口氣往下墜,墜著沉沉:“唉,可是怎麼越長大越回去了呢?反倒開始讓爸爸媽媽為你操心了,是叛逆期嗎?小時候多乖呀,現在可不如小時候懂事了......喬睿,你班主任跟我說她沒收了你的p4,媽媽本想再給你買一個的,但想了想還是算了,你太沒自制力了,娛樂會影響你。等你中考結束,如果你能考上重高,媽媽考慮一下......”
......
我其實從不覺得我有過叛逆期。青春期的摩擦固然會發生,但也都是和父母之間輕飄飄的你推我搡,連皮毛都不曾傷及,但在媽媽眼裡,那或許是很嚴重的交鋒。
我聽到一個說法,因為兒女的生日是媽媽的受難日,所以在慶祝自己生日之餘,也要記得送媽媽禮物,我攢了點零花錢,初中時的零花錢並不多,勉強能給媽媽買套護膚品,我還額外加了二十塊,買的禮盒裝。我當時幻想的場景是,我把護膚品捧到媽媽眼前,然後得到一句“我們寶貝長大懂事了”的評價,可惜事與願違。
後來媽媽好像沒有用那套護膚品,也好像用了。
我記不太清了。
小時候在家過生日是和爸爸媽媽一起,後來談戀愛了,是和梁棟,如我一般清高又狹隘的人,以前很抗拒和不夠親近的人分享人生的重要時刻,我從未和朋友們一起慶祝過生日,這是第一次。
我沒有設想過,我二十八歲的生日竟是這樣的場景,
其實人也不多,就是我,庾瓔,佳佳,還有李安燕,我們四個,在庾瓔的店裡。
李安燕外婆病了,在鎮上醫院住院,庾瓔前幾天晚上去醫院就是幫李安燕的忙,我之前並不知曉,今天看到李安燕臉上的確有明顯的黑眼圈,方知是照顧病人太累了。
佳佳做了個蛋糕,奶白色的底,淺淺的顏色,不是現在流行的外掛蛋糕,每一朵奶油花都是手工裱的,用了各種各樣的裱花嘴,看上去每一朵花的花瓣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