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十九年秋。
又是一年冬日到,雪至,亭臺水榭,銀裝素裹,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七八日,天地間一片素白,乍一看潔淨到讓人心裡發慌。
在富貴人家看來,到也別有風味,貧苦人家在這樣的日子裡,卻是必須竭盡全力去掙一條活路。
這兩年世道是真不好,大旱連著大澇,朝廷賦稅也是一載重過一載,四境不安,盜賊橫行,升斗小民們賣兒鬻女難度日。
便是還算繁華的南安城內也不太平,三三兩兩的茶舍、食肆都安安靜靜的,食客們臉上也多帶幾分愁緒。
道邊一匹骨瘦如柴的驢拉著輛平板車,上面堆放著七八具屍骨,慢吞吞向城外駛去。
賣餛飩的曲老頭嘆了口氣:“又是海寇鬧的!”
路過的行人,面上都有些慼慼。
當然,外頭再是屍骸如山,也影響不到南安城首富,許家的鶯歌燕舞。
伴隨著絲竹聲,從頭到腳只覆蓋了一層薄紗,半遮半掩間極具風情的舞女,媚眼橫飛。
許家大老爺許大福懷裡抱著個活色生香的美人,背靠著貂皮的軟墊,一張略圓潤的臉上露出幾分愜意,轉頭衝半躺半癱坐,眯著眼打拍子的兄弟笑道:“聽說弟妹前幾日又給你納了一個?”
其他人也紛紛嘻嘻哈哈地笑起來:“這都是第幾個了?”
“光這個月就是三個,二哥你如今可是日日做新郎,了不得,了不得!”
“咳咳,夫人真是賢惠,賢惠的很!”
“老二,你真是好福氣,我婆娘連我睡個丫頭,都要醋上半個月。”
“聽說前陣子想給你討的那個方氏,好到老太太直接塞給老六當婆娘了,質量夠高的?”
被打趣的那人連頭也不抬,直接衝他們翻了個白眼,就因為此事,人人都以為許家兄弟爭女人,天可憐見,他在之前,連那女人是黑是白都不清楚。
許大福莞爾,忽然想起來:“老六那小混球又不著家?娘剛給他娶了老婆,就把人家好好的女人扔家裡守活寡,你們兩個當哥哥的好歹也說他幾句。”
正說著話,只聽外面一陣騷亂,二老爺的長隨周禮連滾帶爬地滾進來,大聲道:“老爺,二老爺,海寇進城了,快,快……”
“這個時節?”
冬日裡以前少見海寇。
在座的幾人臉色驟變,本來悠哉坐在藤椅上的大老爺許大福瞬間起身,把懷裡的美人往地上一推,也不管她哭嚎,連聲吩咐道:“各房緊閉門戶,關上大門,許林、許建,你們哥倆帶人去護著老太太。”
“老二,收拾那些要緊的東西,送去地窟。”
“老三,你去護著女眷,嫂子們,小嫂子們,還有你侄子侄女就都託給你。”
許大福自己一伸手,把腰裡的長刀拔出來,以和體型完全不符的速度直奔正門,攀著石梯上了牆頭,已經能聽到外頭鬼哭狼嚎地喊叫聲。
東邊起了火,一大團的黑煙籠罩了半個城。
許大福心裡緊張,手心裡汗津津的。
“老爺,外頭來報,薛將軍把大半的海寇擋在西門,北門破了,闖進來百十人……”
許大福目光登時一黯,別看只有百十人,可海寇兇悍,怕是要損失慘重了。
“薛將軍肯定已經派人去談判,海寇不過求財……不礙事,不礙事。”
許大福也不是個擔不起事的性子,作為一家之主,沒有能力,可撐不起這麼大的家業,但是他不能不怕。
那些海寇根本不是人,比畜生還畜生,許家家大業大,根基就在南安城,是真招惹不起,好在城裡也不是頭一次應付。
往日,海寇每年也要鬧上幾回,只是少有鬧得這麼大的時候,通常是佯裝攻城,要些好處而已。
正想著,許大福掃了一眼門外,眼前一黑,雙手發抖:“那,那是不是夫人?”
身邊又黑又壯的隨從瞅了一眼,也不禁驚呼:“啊!”
就在外面不遠處,一輛馬車拐了彎,狂奔而至,眼看就要奔到門前,馬忽然失蹄,瞬間歪倒,整個車都倒下,裡面骨碌碌滾出好幾個女人。
許大福一眼過去就嚇了一跳:“夫人!”
滿頭珠翠滾落的那個,可不就是他的夫人。
別看他平時表現得愛沾花惹草,但是對明媒正娶的夫人,那絕對是放在心尖上疼。
在家裡,他連半個妾都沒有,也不睡通房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