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淚水浸透了襯衫布料,刺得倉洺生疼。他緊繃的臉龐顯現出痛苦的神色。
站在一旁的秦子實近乎駭然地看著這個慌亂的,壓抑的,痛苦的倉洺。秦青出現之前,最好朋友的死亡都換不來他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秦青出現之後,他從高高在上的神明,驟然跌落了神壇。
他變成了一個無能為力的普通人。在秦青的痛苦面前,他什麼都做不了,於是他比秦青更痛苦。
秦青還在掙紮,想要多看徐逸之幾眼。倉洺更加用力地抱住他,按壓著他的腦袋,讓他無法看見那口黑色棺木。
“在這個世界上,連一花一木都有存在的理由,為什麼就你該死?”他甚至說出了這樣一句悲天憫人的話。
秦青不斷搖頭,無聲哭泣。他的掙紮很無力,卻又那麼堅定。
倉洺垂下頭,臉頰貼合著秦青淩亂的發絲,不斷溫柔耳語:“不要哭,就算他走了,我也能為你撐起這個世界。”
“可是我只要有他的世界。”秦青心如死灰地呢喃,靜默片刻,又更為劇烈地掙紮起來。
倉洺眸色驟然一暗,竟也加大力道更為緊密地抱住了秦青。兩個人都不捨放手,只不過一個為了已失去的人,一個卻為了得不到的人。
所有賓客都在看。
可是倉洺什麼都顧不上了。他緊緊地,緊緊地抱住秦青,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秦青顫抖的脊背,一次又一次地親吻秦青淩亂的發絲,一回又一回地溫柔勸慰:“我在呢,我會一直在的。沒有徐逸之,還有我。”
瞞不住了,但其實他也從未想過隱瞞。
是的,他愛著秦青,無視了道德與原則,無視了所有人的目光和非議,悖逆地愛著好友的伴侶。他甚至在好友的葬禮上,不顧一切地把這個傷心欲絕的人擁入懷中。
賓客們雖然極力按捺,卻還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站在人群裡的秦子實,狠狠揉碎了手中的白玫瑰。
為什麼秦青總能得到最好的?不,他不是得到,他是搶奪!他得到的這些原本都應該屬於我!秦子實的眼裡,沁出陰狠至極的冷光。
跟進靈堂的996恰好看見這一幕,嚇得抖了抖。
倉洺低沉的嗓音一直在耳邊回蕩,像一條緩慢流淌的江河,帶著浩瀚無邊的包容力。他肩窩裡散發著清冽的雪松氣息,還帶著一點烏木的沉和柑橘的暖。
秦青一邊流淚,一邊聆聽,一邊嗅聞。恍惚中,他竟覺得擁抱自己的人就是徐逸之。那人似乎從未離開。
脊背不斷被一隻溫暖的大手撫摸,帶來安定和慰藉。顫抖掙紮的秦青終是慢慢恢複了平靜。他不願抬眸看倉洺一眼,只願沉溺在徐逸之尚在人間的假象裡。
倉洺一直擁抱著他,直到他不再流淚,不再掙紮,沉沉睡去。
“你們來主持葬禮,我先走了。”倉洺抱起秦青,垂眸看著他哭紅的眼和蒼白的臉,語帶疼惜地對徐逸之的親屬說道。
徐逸之的父母已經亡故,他的遠房叔伯立刻站出來,諾諾點頭。
手裡捏著一朵軟爛的花,秦子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倉洺遠走。對方甚至都沒注意到,人群裡還有一個殺人犯的親屬。
半夜時分,秦青在自己的臥室裡醒來。
倉洺已經走了,床邊卻還縈繞著他的氣味。可以想見,他定然坐在這裡等待了許久,也凝視了許久。
時空破碎的一瞬間,有一個人用浩瀚的力量修複了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那個人是倉洺嗎?他和徐逸之到底是什麼身份?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很快就被秦青忽略了。再多的猜測和疑惑,都已經不重要了。
秦青走進浴室,脫掉睡袍,對著鏡子檢視肩胛骨上那朵珠光盈盈,色澤粉嫩的花蕾。兩片花瓣舒展著,其餘的花瓣還蜷縮在一起,它永遠都不會再盛開了。
996小心翼翼地走到浴室門口,探出半個腦袋偷窺秦青。
“想不想知道這是什麼?”秦青攏著半褪的衣衫,嗓音沙啞地問。
996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睛,然後遲疑點頭:“想,你會告訴我嗎?”
“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是不能告訴你的了。”秦青勾著薄唇淡淡一笑。
這笑容不像釋然,倒更像是萬念俱灰的空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