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真的考慮清楚了麼?”鄒百裡繼續道,不知道為何,當清楚段芝蘭命不久矣,甚至就要從自己手上走向死亡時,他竟然十分煎熬,“其實,其實一定還有別的法子的!只要娘娘肯給我時間,我一定赴湯蹈火尋來。”
微微詫異,段芝蘭感激他這份心意,卻不能接受:“皇上沒有太多時間了,他等不了。”等來等去,難道要將這辛苦搏來的皇位拱手送人?
若是被李成濟看到,恐怕他身在陰曹地府都能笑出聲來。
“鄒大夫的好意本宮心領了,但是我意已決,不會再改變。”段芝蘭拒絕得斬釘截鐵,不留一絲餘地。她怕自己這份猶豫會帶給鄒百裡錯誤的指向,讓李成浩錯過最佳的解毒時期。
畢竟,毒素侵入五髒六腑,即使找到新的解藥,李成浩的身體也已被這毒耗垮。她希望李成浩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著,而不是獨自留在人間茍延殘喘。
鄒百裡艱難地點頭,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我知道了。”
在段芝蘭轉身之時,他忽然情不自禁喚道:“娘娘……”
段芝蘭不明所以,側著身子轉頭看他,明眸皓齒,青絲如瀑,美得不可方物。
“沒什麼。地上路滑,你記得小心。”他真正露出個笑來,想到,眼前這個女子此時的模樣,他會記得一輩子,一輩子也忘不了。
“多謝。”段芝蘭略一頷首,轉身離去。
他們倆今生最為親密的對話,也許就止於此刻。
兩日後,閣老淩大人再次同幾位朝中出了名的純臣跪上金鑾殿,直言皇上不出現他們便長跪不起。
聽說淩閣老那日回去生了場病,如今蕭瑟蒼老許多,好似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跑。
段芝蘭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說到底淩閣老的出發點同她一樣,都是關心這大梁王朝與它的主人,只不過走的路不同,註定不能成為同一陣營裡的人。
“且隨他們去吧。”段芝蘭這回連生氣都生不起來,她正漫不經心捏著一顆褐色的、銅錢大小的藥丸察看,“派人盯著些,別讓淩大人死在金鑾殿上。”那李成浩的名聲就臭了。
“嗻。”福祿得了令,彎腰退下。
“娘娘,您手上拿著什麼呀?”翠染見她把弄這藥丸不捨得撒手,不由得好奇,“跟顆大泥丸子似的,味兒也奇怪。”
“一顆藥丸子罷了。”段芝蘭終於看夠了,把它放進瓷瓶裡裝好,放進隨身攜帶的荷包裡。這重視的態度,怎麼也不像她說的那樣簡單。
可主子不想說,做下人的最好就別問,翠染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入了夜,段芝蘭揮退養心殿的宮人,執一根紅燭,挨個把養心殿裡的燈籠蠟燭點亮。
燭光一盞接一盞亮起,直到點完最後一根時,殿內燭火通明,火紅的龍鳳燭映著明黃色的床帳,讓人倍感溫暖。
段芝蘭不禁想起自己與李成浩成婚那日,燭火也是這般好看,只不過那時沒有心情去欣賞。如今她終於明白了自己心意,陪著的人卻閉上了眼睛,實在是造化弄人。
將手中的紅燭插在床頭的燭臺上,段芝蘭取下荷包,拔出瓶塞,從中倒出一枚圓滾滾的藥丸。
床頭有半碗溫水,她將藥丸投進溫水中,就著水用手指化開。攪了攪,濃稠的褐色藥汁從指尖滑落,越發顯得手指白皙瑩潤,幹淨圓潤。
如同每一日給李成浩喂藥、喂粥,段芝蘭熟練地為他墊好後背,取個匙子一勺一勺慢慢喂下去。
直費了半個時辰,才把一碗藥全部喂完。期間段芝蘭早已非常熟練,一滴藥汁都沒有浪費,悉數讓李成浩吞嚥下去。
這藥丸是鄒百裡按照藥方配製的,在前一日給李成浩喂下,壓制住他體內的無解之毒,第二日便可以與段芝蘭換血。
這一碗藥下去會有什麼後果,段芝蘭十分清楚。這藥壓制地越厲害,反噬就越強,如果她想反悔,那李成浩就會一命嗚呼。
這是把自己逼進了死衚衕,可是還一相情願。
重重輕薄的床幔過濾了燭光,睡在裡面的李成浩,面容非常寧靜平和,他溫潤、貴氣,閉著眼睛的時候一身鋒芒都不見了,讓人不自覺沉淪俊朗溫和地表象中。
其實這個男人骨子仍然是霸道的,段芝蘭有時會感覺到,李成浩確實將自己當作需要保護的物件,裹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內,誰來碰一下他都會驅趕。這樣的感覺讓自己很享受,也害怕依仗有一日會轉身離開。
可是現在她都不想管了,畏首畏尾那麼多年,一開始,段芝蘭只不過想逃脫上輩子的命運,讓李成濟付出該有的代價而已,她從來沒想過會喜歡上李成濟的兄弟,而且還在這深宮中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