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是聽到了你的感召,才迫不及待的來到這裡的。在此之前,我需要先解釋一下你的困惑。北辰一刀流的‘一刀’不是一刀斃命,不是一刀制勝,更不是一刀劈歪趁機開遛,而是雙手持一柄刀,憑借實用性和變化性對敵方進行壓制,也就是考驗實戰能力。”
香那緊盯著翻譯器,醒目的大字隨著語速的突進變成了密集的小字,她不得不眯縫起眼睛以便於看得更清楚。當審閱完畢後,她打怵得恨不能立刻辭職。她不理解自己與刀匠的無心對談怎麼會被第三人聽見,而且對方還將自己的胡言亂語完整的複述出來,她緊張地用手指肚抵著罐頭蓋,整張桌子都在手臂的牽引下微微發顫。香那雖然站著,由於桌子角度的遮擋,她的視線只能在青年暴露出的上身快速移動,最後定格在那浮誇的肩甲上。
“我不否認您的戰鬥經驗,但談及實戰性,您這有個性與創造力的肩甲與胸甲,未免會使您的戰鬥經驗大打折扣。”青年猛地一怔,視線再一次與香那交彙,香那不願將不安表露出來,她毫不猶豫地繼續講道,“時間在推進,時代卻發生了倒退,心懷期待的顯現,卻看到了這樣支離破碎的世界,對您而言,心理落差很大吧”青年明媚的金色瞳孔中並未染上陰霾,沒有,他反問道,“咱並非新選組成員的刀劍,咱的主人也僅與新選組有過幾面之緣,按照您的理解,是咱擠佔了大和守安定的現世,對您而言,打擊更大吧”
翻譯器上激速增加的密集字型排版使香那十分頭疼,她只得從桌角移動到青年身邊,罐頭在桌子上劃出一道清晰的印痕,看到這個問題時,她便由衷地笑了出來,“那倒是你想多了,說句實話,完全沒這樣理解過,我只是想找個靠譜的便於執行任務的隊友啦。”香那放棄了使用生搬硬套的敬語,開起了玩笑,“要說心理落差,應該是那位刀匠吧,說不定連心理陰影都嚇出來了呢。”在接下來的十分鐘,她詳細的講述了自己剛才擔任動植物樣本採集員執行【迎春花】任務時與犬型核漫物搏鬥的來龍去脈。青年耐心的聽著,時不時地給予點頭、擺手等回應。在少女將事情原委交代完畢後,青年開始了自己獨道的評論:
“真是不得了的經歷。比起思考幾支注射器能夠擊敗對方,你應該慶幸遇到的不是土佐犬,那家夥,很是生猛,咱正面應對都會吃虧的。”
他的切入點過於獨特,香那一瞬間愣了神。“請原諒我並不知曉這種犬,但這也並非問題的關鍵。”香那第一次理解到對牛彈琴的痛心之處,她強忍著近乎崩潰的心情,緊張的手壓著罐頭在桌上晃動,她努力地組織著語言,“所以說,如果是透過談話就能解決的問題,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但是在對付突如其來的核漫物上,我可不能保證每次都有足夠的時間準備空氣針。”她的食指習慣性的扣動了罐頭拉環,才意識到自己扯遠了,“那麼這個話題就此打住,還望你如實交代,剛才那把手、槍的來歷……”
話音未落,餐桌上突然竄出了一團毛茸茸的生物,它用著開心的語調慶祝著, “真是可喜可賀啊,經過組織成員的把關,檢驗合格,這是距今約350年的左輪手、槍。”狐之助的辦事效率還挺高,在最關鍵的時刻回歸,某種意義上降低了香那視力的惡化速度。狐之助將手、槍遞給了香那,還貼心的伸出小爪,將一聯子彈一併交給她,“換而言之,你可以使用這把手、槍,但必須配備消聲子彈,避免引起過大的騷動。”
“那我就物歸原主咯。”香那彎腰,雙手呈遞,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這也是深受三個月來突擊測驗傳答案的影響。她補充道,“消聲子彈的造價不菲,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絕不會輕易使用的。另外,希望組織能夠提供最基本的醫療急救包。”
“你的提議我會向上級反應。狀態恢複得怎麼樣,現在可以接受任務嗎”狐之助的語氣相當敷衍,似乎急於把燙手的芋頭推給她。
“我的話隨時沒問題,但……”香那奉行的原則是絕不勉強他人,她偷偷地向青年的方向掃視,倘若他露出半分不悅,她都會放棄這個任務。視線中出現的僅是跳躍的紅布與翻滾的波浪——青年端正了身子,站了起來,轉向了香那,語氣還是那樣的輕松愉快,“不稍微展現一下咱的實力,可就會讓你失望了吧。”
“無論你是否答應我都會竭盡所能,那麼,狐之助,請你說一下任務的明細吧。”
☆、6
“考慮到這位的身份,組織決定給予相對輕松的任務。任務時間為1954年,地點是高知縣初次舉辦的夜來祭,目標是記錄夜來舞表演。”狐之助機械地描述著任務的內容,香那也無心思索達成目標的方式,她的注意力完全被1954這個數字吸引。她在心裡推算著,1954年,距今約246年的時光,是昭和時代,也是日本遭受原、子、彈轟炸的九年後,她無法想象戰後重建的生活。但教科書中曾提到,吸取了歐洲的時尚潮流,日本的複健運動很到位。
既然無人傾聽,狐之助便識相的結束了對話,“這是一些可能會派上用場的道具。”語畢,狐之助的身影漸漸消失,桌子上出現了一張寫滿字的紙,一臺攝影機和一個像加大號的手錶一樣的東西,說是一個小巧的鐘也不為過,在它們的下方壓著一塊上下分離的黑布。
香那拿起紙,原來是任務的詳細資料,她用棒讀的方式僵硬地念了出來, “1953年高知的商工會議會認為不能被同樣位於四國徳島縣的阿波舞文化入侵,決定串聯起民眾與政府的力量,在次年8月10至11日舉辦為期兩天的夜來祭……”過於冗長的文字介紹使她心煩意亂,她用餘光掃視到,青年的注意力完全沒有在她的話上,而是被那臺攝像機勾住了魂兒。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香那像一隻嗔怒的老虎,她咬牙切齒地詢問道,文字從唇齒的間隙中逃散而出,帶著戾氣,傳入青年的耳內。
青年並沒有放下手頭的工作,依然緊緊盯著攝像機,以平和的語調反問著,“高知縣即是土佐,咱的家鄉事還需要打聽嗎”
“欸這樣啊,你剛才說你的活躍時期是幕末,我以為你對之後的事情完全沒有印象呢。”香那從喉嚨燒到嗓子眼兒的斥責之情瞬間萎蔫,她試圖打著圓場。
“送走龍馬後,咱回到了本家……”這一回,他的音調徹底沉了下來,與初登場時的元氣滿滿形成了格外的反差,香那意識到自己真的說錯話了,便乖覺地閉上了嘴。
陸奧守擺弄起這臺攝像機來,剛剛化形的他對於新事物的好奇心是濃烈的,他迫不及待地琢磨著它的用法。香那則雙手捧起了這塊巨大的表,觀察著它的紋理,09的數字一圈圈周密地排布著,有部分已經磨得褪色,她初步推測這是個破舊的羅盤,透過轉動指標來調劑年代與特定日期。完全沒有人在意那塊黑布,它也識趣地繼續趴在桌上。
最後還是陸奧守率先打破了沉默,“準備好了咱們就出發吧。”
香那剛想應聲附和,但看見他那及其誇張的衣著時,不禁皺起了眉頭,“我這套通用的水手服還可以勉強應付,但你這身行頭,走在街上絕對會引起不得了的騷動吧。”桌上的黑布終於受到了關注,香那像提起兔子的耳朵一樣提溜起它——是一套正式的西裝。對於西服,香那隻在入學典禮儀式時穿過一次,雖然是租賃的不和尺碼,整個人都顯得精神煥發。
組織貼心準備的西服,那就請你換上吧。”香那走出飯廳,並不是刻意迴避對方的換裝過程,而是去取他的本體刀。她雙手拖著刀在地上滑行,有了地面的支撐省了不少力氣,是實打實的鐵,難怪如此重,她的認知十分淺薄,從分量上來看,它的確是把好刀。在她拼盡全力將刀拖回飯廳後,他也換裝完畢了。
說實話,身著西服的陸奧守並沒有那種脫胎換骨的感覺。不是說身材不相配,但就是有種微妙的違和感,雖不能以“呼之欲出的土氣”概況,但看起來有些精神欠佳的樣子,只能說是他還沒有適應這身新的著裝吧。如果硬要打個比方,那隻能說,就像是給大型犬套上了毛衣吧。畢竟主意是自己出的,香那選擇不如實相告,也不講些溢美之詞,盡可能地迴避這個話題,她將刀遞給他。
“你剛才也說了,地點是1953年的夜來祭,既然是祭典,就沒有攜帶刀劍的必要。從你的角度來看,西服佩刀甚是違和,咱有槍就夠了。”
這句話,再一次點燃了香那好不容易嚥下去的怒火,雖然知道對方的分析很佔理,但她就是不想每次被懟得啞口無言,於是她強行將話題扯回到西裝上。她將翻譯器切換為搜尋圖片模式,輸入了“西裝、風度”的關鍵詞,最後賭氣似的加了“幕末”二字。未等到圖片載入出來,她便將顯示器推到陸奧守面前,“讓你見識下什麼才是真正有風度的西服穿法。”
香那想要仔細觀察一下陸奧守吃癟的表情,卻完全沒有料到自己最後輸入的“幕末”關鍵詞佔比巨大,一下子影響了玩笑的發展風向。她清晰地看見青年越發靠近的輪廓,緊接著,她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重重地一拍,“原來你是中意土方歲三的那種型別啊,都過了這麼些年了,看來審美的標杆還是沒有變啊。”香那一把奪過顯示器,螢幕上滿是土方先生的複原彩圖與黑白的原圖。現在真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來了。自己在尷尬的同時,還有些敬佩對方的豪邁心態,如果是香那的扶持者與對家的照片出現在網路上比拼,當然是希望自己的扶持者獲勝,縱使己方輸了,也不想讓對家的照片汙染了自己的眼睛。她一方面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抱歉,一方面也不知道該怎樣應對對方的調侃,只得選擇沉默。
陸奧守將這種沉默理解為少女的矜持,也沒再追問。他轉動著羅盤的數字對準指標,1954,8,10接著按下了藏在背面的啟動按鈕。
於是,顛簸的時代旅程開始了,香那依然低頭不語,而陸奧守卻對穿梭時出現在身邊的齒輪與鐘表感到格外興奮。看著鐘表指標的逆時針旋轉,他用手跟著節奏比劃著,並小聲嘟噥著“還有多久才到啊”。
“よさこい(夜晚來臨)——”巡遊的花車緩緩駛過,領隊的人喊著號子,身後是規模盛大的夜來舞隊。花車的裝飾十分豔麗,卻並未擠佔狹小的街道,可見經過了多少嚴密的把控。
“太好了,趕上了呢。”香那鬆了一口氣,終於說了一句話,她輕輕拉了拉陸奧守的衣角,催促他開啟攝像機錄制珍貴的研究資料。
此時,香那總覺得鼻尖癢癢的,她順著感覺指引的方向望去,發現自己正被一個小男孩理直氣壯地指著。發覺對方的視線向自己靠攏,小男孩並沒有趕到忌憚,反而直言不諱地向母親講述道,“媽媽你快看,那對情侶打扮好奇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