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行之笑著道,“夫人說的是哪裡話。”
四太太聽了輕輕地拉過淩芷的手對著盧行之道,“這是我家女兒,在府中行七,算起來比你小。你們小時也是見過的。”
盧行之見對面一女子頭戴帷帽,身著一身淡藍色的衣裳,裙擺處用桃紅絲線繡著幾支梅花。想起三年前還隨四太太在自家府裡走動的女子,笑著行了一平輩禮,“見過淩七妹妹。”
對面女子曲膝回禮,“盧九哥有禮。”
盧行之只覺得她行止間似有桂花香氣若隱若現,沁人心脾。
接著他又與四太太引見了同行的年長男子。
見四太太一行離去,盧行之與那年長男子方由小廝牽著韁繩走在後頭,不遠不近地跟著。
“紹表哥今後如何打算?”盧行之問同騎在馬背上的男子道。
他與那年長男子是遠房表親,二人年歲雖是差了十幾歲,關系卻是甚好。
“如今既是未曾考中,自是回鄉,家中父母妻兒也是念著。”紹禮道。
盧行之聽了略急,“紹表哥仍是不願接受大人舉薦?”
“在京時日雖是不多,卻也見識了些事,便是那學子中就有那各為其主而差點死在衙裡的。”紹禮淡淡地道。
“大人不是那樣的人。”七皇子與十皇子如何爭鬥那是他二人之事,大人向來只忠皇命,也是簡在帝心。這些話盧行之卻沒有說出口,有些話能說,有些話卻是不能說的。
“我曉得大人不是那樣的人。可我卻是最見不得蠅營狗茍之事,對於趨炎附勢陽奉陰違之事更是不齒,他日若是因此惹出禍來,大人是那舉薦之人卻是定受重責,我的前程性命事小,連累了大人,又如何是好。”紹禮道。
他敬大人,非因他的官職,卻因他的才學與在士林之中的名頭,這又如何是那些只知鑽營的官員能比的。
本是他敬重之人舉薦,他便是不願,也當勉強為之,只是他身上仍是帶著書生的傲氣,打心裡看不起那捐官薦官之人,認為只有科舉方是正途。更重要的是,他曉得自己的性子並不適宜為官,缺乏為人處事的圓滑,無法做到外圓內方,不願他日累及這自己敬重之人。
當年中舉之後他本不願再去進考,只想守著家中良田産業清淨度日,他日教上一兩個學生,養養花草,便是足已。
奈何父親願他能考中進士光耀門楣。
自十九那年考中舉人,至今已是十八年,他日日苦讀,卻仍是屢試不第,科科不中。如今他已是將近不惑,長子已是十七去年中了秀才,明年也將下場,他再如此下去也是無益。
“紹表兄……”盧行之話未說完就被紹禮抬手止住。
“你無需再勸,我本就無心出仕,若非這世間也是多有不太平,連那舉人我怕也是不會去考,我自小便不愛讀書,奈何家父於我寄以厚望,方不得不一直赴考。只是我資質愚鈍,再考也是無望。家中幼弟長子聰慧,日後這光宗耀祖之事便留與他們去做吧。家父已是說了,若是我今科不中,便安心料理家中俗務,可不必再去科考。如此,倒也了了我多年來的心願。”
哪裡是他資質愚鈍,他才高八鬥,學富五車,自小便有神童之稱,不過是他為人正直不阿,疾惡如仇,科考時所作八股多是針貶時弊,行文又多有狂傲,為每任主官不喜罷了。
盧行之聽了他的話知他心中早有計較,嘆了口氣,“這世間無心功名利祿之人能有幾個,紹表哥既是心意已決,我卻也不便多勸。”
初時入仕,他又何嘗不是抱負在胸,而今不過一載卻已磨平心性看透世情,憤憤不平迂腐度日。
紹家在當地也是大戶,紹禮之父乃是紹氏一族族長,卻不比那貧寒小戶,也不怕會被人欺了去。
他無意間瞥見紹禮那身洗得微白的衣裳,指著問紹禮,“紹表兄莫非想學那“都江老者”常著一身寒酸衣裳體會人間疾苦不成?”
“不過是想著做尋常士子打扮,既不惹眼,也不會被怠慢,誰知昨夜那江邊漁夫見了你我穿著打扮,卻只知奉承於你。世間勢利之人,卻是不少。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紹禮說到最後嘆息一聲。
盧行之被他的一本正經惹得發笑,卻是突然想起什麼,“紹表兄是如何識得大人身份的?”
紹禮放下了抓著馬韁的右手,“當年大人遊街跨馬見過一回,且他身邊那喚文宗的侍衛,正是我們雍州大戶文氏族長之子,我在家時曾聽家父提過,他小時候我也見過他一回。只是大人既是未曾表露身份,我也不好當面點破。”
盧行之恍然,“怪不得了。我那時心中還在想著那人口氣過大,雖是聽了表哥對答,賞識表哥才華,但那般篤定說要請大人舉薦於你卻也是過了,只當是大人家裡或族中的兄弟。若非表哥回船告知大人身份我還當真蒙在鼓裡。”
紹禮想起昨夜與大人吟對辯答時大人出口成章,儒家經典史冊詩詞信手拈來,不禁贊嘆道,“大人八鬥之才,踔絕之能,我輩不能及也。怨不得徐州張大儒與穎州徐大儒對其也是贊賞不已,甚至道出,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慨嘆。”
盧行之聽了也點頭道,“昨夜那山上笛聲只吹了一回有半,大人便將那曲子學了來,確實是了不得。”
進了城四太太一行便與盧行之等人道了別各自而去。借了人家的馬車卻是沒有再讓人家公子送到家門口的道理。回頭讓盧府車夫將馬車趕回去,日後再備禮道謝便是了。
崔嬤嬤扶著四太太下了馬車,淩芷與四太太告了別,帶著採艾水紋回了聽雨小築。
孫管事見四太太與七姑娘進了二門,帶了人去尋人料理壞在外頭的馬車一事,那邊還留著人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