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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玉生見到他,他倒好像不是李文樹了。
他也許是在監獄裡剪了那一種,他從前最討厭的窮人剪發。將所有的頭發捋到耳後,毫無紋理的剪碎,再剪碎,直至在短時間內不會長出來,便不必一年剪幾次。但他的指甲還是光滑的,也許是前幾天安華姑媽給了他一把修甲刀,他從前的修甲刀是一個上海話講得很好,身形高大的藍眼睛男人。他在南京路的店在兩年前他被遣送回國時才關掉,如今開起一家湘江雞爪,酸到沖鼻的味道讓玉生已經許久沒有踏足那裡。
大約是晚飯時間,天已經變成一片寶石藍,窗子開著,藍到逐漸發紫的光輝冷冷地打在泥石地面,因此可以不用開燈,節省一點電費。
玉生問李文樹,具體是幾點鐘?他看了看手腕,才猛然記起他的表已經典當了,第二年的冬天夥食差到無法下嚥,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把野草當菠菜煮,連鹽都沒有下。
“再過一會兒,會有人送飯來。”
玉生見到李文樹立即站起來,然後遠遠地,他望著她。
這些年,他老了太多。她和他結婚那一年,他三十歲,原來是參天大樹,日出東方那樣好的年紀,可當時她還覺得他比她年長太多。如今年紀的差距更顯而易見,他剛才從鏡子裡望她,望了一會兒,忽然說:“你簡直像我的女兒。”
玉生只是回道:“李沅託了曼琳,年前去香港讀書了。經濟方面還是有些捉襟見肘,但她從不在乎那些。”
李文樹道:“太太,你現在要去哪?”
玉生沒有回他的話,他意識到自己也許說錯了。
於是他很快注道:“愛人——是,如今應該說是,是愛人。”
玉生仍沒有回話。
於是,李文樹又問道:“為什麼走?”
這時,玉生回話道:“去年我承接了一間紗線鋪子,事情不算多,但細得很,要早起鋪線,也要晚睡對賬。”
李文樹只是再問一遍道:“為什麼走?”
玉生沒有回話。
毛發和精神的摧毀使他不再年輕,但是他的身體還是龐大的,有力的。但此刻,她在他的鉗制下,逐漸感到疲憊,沉重,再也不像當初一樣柔軟得像陷入蔣太太家中那張牛皮沙發。他身上濃厚的,虛假的玉蘭香,來源於安華姑媽為他送來那瓶價格較為低廉的上海香膏,也可以沐浴使用。原來那所謂松木的,海洋的香氣,都是昂貴的英國香波在輔佐。
香氣忽然變成一條細細的流動的河水,打過她的肩頭——他流了淚嗎?她並不回身去望。或者,這一定是夢。他只是進了監獄,面貌精神如何變化都好,他是從不流淚的。
玉生留下一些錢。
在離開前,她向他說道:“早些年的銀行,並沒有留下什麼,你知道的。你當初給了我一把鑰匙,不知道你記不記得,被驅逐出公館前,我用那把鑰匙開啟了你的地界,在那裡找到了阿貝麗寫給你的一些信,當然我沒有拆開看,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錢票。”
“那本就是留給你的。”
隔天一早,安華姑媽來看他。
“她沒有再婚。”
安華姑媽接著說:“前幾年秦鳳那個弟弟,來談過許多次,說辭算是狡猾,說要帶我們回青島去,不再被戴帽子。但是她沒有這樣做,一次也沒有猶豫,如果她這樣做了,今時今日,你也不能在這裡。”
李文樹從不懷疑她。如果玉生會在婚姻上朝令夕改,早就該和他離婚了。也不用等到今時今日,她挽救了他,甚至可以說是生命的救贖,但是第一件事,竟然是和他提出離婚。
安華姑媽為他約了一位理發師傅,他不便出門,約了上門。他首先要確定的是自己是否已經變得醜陋不堪,於是他叫理發師務必帶一個清如水面的鏡子來。見不到陽光的這些年,他也見不到鏡子,他只知道自己的面板已經白得恐怖,像病人。
但是他不知道,他的頭發,也已經全白了。最後一絲黑發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拋棄了他。
李文樹問道:“我現在看起來很老嗎?”
理發師按他的要求把頭發梳整齊,修整齊了一些。
接著,想了想,仔細地回答道:“按您這個年紀,是很不錯的精神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