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從烈日駛往夕陽,回到公館時,已是六點鐘,開了晚飯。李愛藍今日回來,下月從教會學校的宿舍完全搬離,她將要去天津,因為李文樹終於允許了她這個決定,所以她今日才會回來用晚飯。
但是,吃著飯時,李文樹難得地說起了話。
他宣佈道:“我會讓一個人陪你。”
李愛藍怔一怔,道:“誰?”
而後,又問道:“陪什麼——為什麼?”
李文樹道:“你難道認為你一個人可以去天津。”
李愛藍道:“不是這樣嗎。”
碗箸被放下來,梅娣也撤了餐臺,飯廳中忽然變得十分寂靜。安華姑媽又去寶山了,她在那裡新購置了住所,住幾天當作消暑。
片刻沉默過後,李愛藍又道:“那麼,是誰?”
李文樹道:“你想要誰。”
李愛藍道:“哥哥,我沒有選擇的權力。”
李文樹道:“鴛兒。”
此刻,李愛藍聽到回答,低垂的雙眉竟抬了抬。然後,她終於接過鴛兒平端了許久的湯碗。
“好。”
她只是這樣回答。
玉生彷彿許多天沒有和李文樹同時入眠。因他常常愛在夜裡看書,看一些外文,或是報紙,又或是一些外文的信件,他既不同他講述書籍信件的內容,她便一次也沒有詢問過。
只是今晚,玉生正在幔帳內看那位蘇州女人送來的賬本,上月玉生以一萬元買下那間綢布店的股份,她向玉生說起她要進一批最好的蠶絲,但是錢款不夠。玉生本意是借,或是讓她延遲租金,但她並不接納,後面又提起,她可以分她的股。
“您看,太太,最遲下月,真正的六月天——那批布就可以開始賺錢。”
玉生笑了一笑,她並沒有害怕賠錢,更擔憂的是,如果賺了錢,持續地賺錢,一萬塊錢買下三分之一的股份實際是趁人之危的做法。
蘇州女人說道:“如果您不這樣做,那麼一萬塊錢我絕不向您借。”
於是玉生只得拿出了一點嫁妝錢買下了那三分之一的股份。陪嫁的箱櫃之中,除去地契、珠寶古玩,或是另外的不動産,爸爸為她備了一些現錢,二十萬元左右,供她所需。所以她從不曾主動向他取錢,她的生活之中,也很少有用到錢的地方。
他知道她拿了一萬元現錢。因為那一天,是他送她到蘇州女人的綢布店。
但他也沒有過問,入了幔帳,見她在看賬本,只是說道:“會壞眼睛的,太太。”
玉生望了他一眼,而後想,他今晚這樣早看完了他的信。但不曾想,那是誰寫給他的信呢。
“你今天赴了陳的約會。”
“是。”
過一會兒,玉生側過臉,注視著他,道:“那實際是蘇太太的邀約——但我想我不再去了,我不喜歡,我也不會打牌。”
李文樹微笑道:“輸贏是不要緊的事。”
玉生道:“贏也好,總之將人的雙腳像桌腳一樣綁緊在牌桌上,有時候,自己也會變成桌上的一張牌。”
“那麼誰是摸牌的人呢。”
她不回話。
李文樹拿起帳外的報紙,忽地道:“那個日本女人。”
“你知道。”
李文樹道:“戌富,把一切賺錢門徑都嘗試過的日本人,總是很會投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