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您別笑,六小姐真是那麼說。”
玉生真誠地回道:“我相信,我會笑是因為我相信。”
“而你問了什麼呢?”‘
愛喬道:“我問六小姐,延美小姐是不是也懷孕了。”
玉生道:“那麼延瑞怎麼說呢。”
愛喬道:“她說是的,接著,她就說延美是嫁到蘇州去了,一個頂牛氣的軍官呢,只是她丈夫不常在蘇州,總在武漢,或是別的地方。她閑來沒有事做,才到孃家來養胎來——說到這裡,她沒有再說了。”
玉生笑一笑,道:“你之後又問了什麼呢。”
愛喬道:“我又問了,我說,那你怎麼不結婚呢?六小姐,難道您要當隱士嗎。”
兩人說著話,一面走出去了。大門外的馬車正等著,那是延瑞自己買的馬車,自前年因用車與延青大鬧一場之後,她決心再不要為了這種小事生氣。
她見玉生走到面前來,便說道:“雖有些小,但我們三人坐,夠坐了。”
玉生和愛喬上了車,她又道:“有冰絲墊子呢,延興為我繡的百鳥圖。坐著真涼快。”
愛喬道:“小少爺繡得真好。”
延瑞道:“是,所以老祖母除了大哥,最疼他。”
坐在馬車上,與坐在馬背上,玉生覺得全然不同。彷彿上一回這樣悠悠乘馬遊郊,是母親還沒有離去的日子。但是,她忽然記起,初結識李文樹時,他不也在南京城裡與她共乘過嗎?那樣想來,竟更遠,那時他與她竟還沒有結婚,她看著他,覺得他荒唐又大膽,也沒有想過會與他乘第二次馬。
他寄來的,有關於她要他探知的“寧波漁女”的信件中,他又說到,他預計會將浦江那所小的證券所關掉。這是他第一次同她談論他的事。她正想著不知如何回他這一段落,接著,他又在信中說,關掉後,他要將浦江那塊空地騰出來,另起一片新居,送給他的第一個孩子。於是信末,又問到了她幾時回來?這次,她確切回了他的信——坐九月末的船。
愛喬與延瑞滔滔說著話,馬車上的時間似乎也會流的快一些,太陽正烈時便到了,延瑞還以為這匹馬平日又慢又穩,要走到傍晚呢。臺面上正四面楚歌,遠遠的,也能聽見刀光劍影,喪殮總要唱熱鬧的戲。
延瑞自扶著玉生,下了車,又道:“洋車開的快,但總讓人覺得悶悶的。”
玉生正要回話,延青悄無聲息從玉生身後就走到面前來了。愛喬先見到她,覺得延瑞說的話真是不假,這樣一個人,無論什麼樣的場閤中,都要扮一番極致的隆重。如今白緞已掛過了半月了,她還將自己穿成另一條白緞,白絹花也要小小一朵簪在耳邊,更襯得她的胭脂粉紅可人。
延瑞問道:“你不是明天來嗎?”
延青彷彿沒有聽見。
幾人走近了些,延瑞望見臺上臺下個個風姿綽約,方又道:“哦,原來今天熱鬧。”
林世平正與大房說話,大房已老的像不同輩的人。他望見玉生,又望見林世平,見到林世平點一點頭,他又將柔和的目光轉回來,對著玉生笑一笑,便給了她一對金玉戒指,說是補她新婚的禮。而再望見延瑞延青走來時,他的面上幾乎是沒有神色的。
走過去後,延瑞對玉生說道:“延美結婚時,他只包了幾張銀錢過來,還是叫車夫送過來的。”
說著話,各自都落了座。幾輩人的子女妻妾彙成比臺上更精彩紛呈的一片戲臺,走過這片緊挨山水的偌大戲臺,到幕布後面來,建起幢幢樓影,高矮不平,如今還沒有建築完善,只盼著能挨過戰火,又或者在戰火來時,能做庇護所。
玉生望見遠處的湖面天藍水清,日影如天浴,便喚來延瑞道:“那兒也能坐一坐嗎。”
延瑞道:“你在這裡看著近,實際遙遠。要走到那兒去,要坐馬車呢,稍等這場戲唱完,我同你過去。”
玉生道:“好。”
正是這時,戲臺上自刎的利刃彷彿提前落了地。玉生聽見一聲更悲慼的尖鳴,她望上前去,是坐在爸爸林世平身後的盛太太,從她口中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