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以為自己變成了從前離開南京宅院,回到了北平的邱姑姑。她曾託人為她的獨生女兒到女學堂爭一個位時,也說過這樣的話。但自己只為了一位不熟絡的太太。玉生摸摸自己的手,幸而自己還是年輕無比的,沒有到需要去掛心另一個孩子的境地,女人在這樣的年紀總會為這樣的事情感到恐怖。
而後,李文樹彷彿記起什麼來,淡淡地,回道:“蘇鴻生前幾日似乎也是這樣說。”
帳外的燈火常常忽明忽暗。
玉生在明暗中望他的臉,不真切,便低聲道:“那條絲巾系在長架上,你說過顏色襯我的那一條,是美玲送的。”
李文樹笑出聲。
他的目光飄得很遠,望向絲巾,望向燈火,再望回來時,問道:“你喜歡蘇美玲嗎?”
玉生道:“女人也會喜歡嬌小的女人。”
李文樹道:“哦——蘇美玲的女兒叫什麼名字?”
玉生是應該記得的。
“懷毓。”
李文樹的手重又伸去帳外,合上報面。他像低眼望向大地的馬一樣將挺直的背脊臥進了黑暗裡,另一隻手,他摸索到了玉生的手臂。
閉上眼前,他回道:“知道了。睡吧,太太。”
之後,像是四五日之後的光陰,梅娣重又回了一次蘇州。公館裡在晨起時分安靜的幾乎像是隻有她與他兩個人,那道魅影被送回了愚園之後,李愛藍便開始早出晚歸了,她向安華姑媽說自己要常到歐陽家去勸說歐陽小姐不要嫁給一個窮的只會教書的男人。一天回來,李愛藍坐在廳面中與安華姑媽說起話,忽然說道:“我今天才發覺原來歐陽太太老了很多,也許是懷了孕的原因,難怪,歐陽先生總在外面養人。”
安華姑媽皺了眉頭,道:“愛藍,你從哪裡聽來?”
李愛藍彷彿失了口。
她匆匆道:“眾所周知的事。”
安華姑媽道:“眾所周知,我怎麼不知。從前你是從不嚼別人的舌頭的。”
李愛藍冷哼一聲,道:“我只為歐陽抱不平,自己的媽媽年近四十了還發了狂地爭一個兒子,自己的爸爸又在與和她一樣年紀的女人廝混,我想是這樣她才會氣糊塗了,才會想要跟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男人在一起。”
安華姑媽道:“你的話最近多了,愛藍。”
李愛藍道:“歐陽與我最好,我難免為她發言。”
安華姑媽淡淡笑了笑,道:“歐陽和你完全是兩個性子,她機靈活脫,你比她沉穩冷靜,所以你是該多幫著她,免得讓她一時沖動——又或者,你約她來公館坐一坐,上次見歐陽還是前幾年你過生,如今她長成如何?我記得她媽媽是蠻好的面貌。”
李愛藍道:“姑媽想見她,我即刻請她來喝茶。”
安華姑媽望望鐘表,道:“過會兒再去讀經,是可以喝盞茶,我讓梅娣把茶罐取出來。”
正說著,李文樹進了前廳。
他來取他的外衣,見掛在了佛桌旁的梅破圖,他問了一句道:“誰掛的?”
安華姑媽起了身,要為他取下來,道:“梅娣請假回了蘇州,興許是鴛兒掛上去的。”
李文樹道:“姑媽,家中還有誰?”
安華姑媽道:“除去掃除和飯廳中做事的,也就只有鴛兒了。”
李文樹接過外衣,只挽在手中。他望一望妹妹李愛藍,並不與她說什麼話,只轉又望向安華姑媽,忽地道:“從此她不用去取我的衣服。”
公館門外,李成笙的車子正等候著。李文樹並沒有用晚飯,這會也已近傍晚五點鐘。李文樹出廳門時,說芳蘿已接了玉生一同去看戲劇,晚些時候回來,請安華姑媽吩咐飯廳的人提前熬枇杷膏,他只是淡淡地,並不說加幾顆鮮梨去增味,只是最後返回身,又匆匆注一句。
“姑媽,請她們不要做得太甜。”
說罷,出了門去。李愛藍仍冷著臉。
安華姑媽應了聲,轉了話頭不知對誰道:“鴛兒糊塗了,怎麼能把裘毛外衣掛在佛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