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翻了翻身,暗裡窺光,見他睜著眼,便問他道:“冷嗎?”
李文樹咳最後一聲,閉上眼了,也許聽不見,他並不回她的話。
玉生挽起睡袍袖子,赤條條的手臂伸向他的脖頸去,只是放了一放,彷彿有炭火慢慢燒著了她的手臂。一會兒後卻又濕漉漉的,原是他的汗,滴下來,如水一樣澆滅了火。
玉生道:“你又冷,又熱。”
這樣的話,玉生記得在南京時,她曾對發高燒的愛喬說過。於是她越過他的身軀,翻身下了床,赤腳踏在地板上,她重望了望擺鐘,卻已看不清幾點鐘了,只知門外的電燈也滅了。餘下門內還沒有點完的燭火,暗暗照著長衣架上的小箱櫃,裡面放著許多隻玻璃瓶。
玉生開了箱櫃,取出其中一隻,她開啟來,倒出四顆藥。
這藥又是為誰配的呢?她忘記了,總之人是常常會生病的,所以她長年累月愛帶著藥,不為自己吃,他人也總有要吃藥的時候。
“文樹。”
玉生坐在床前,喚了喚他。
李文樹仍不回她的話。
玉生以為他睡去了,便將手去撐開他的唇,要喂進藥去,他卻忽地微微張了張口,又彷彿清醒著,只是默默無語。直至溫水喂進去,順著藥流入他的咽喉,他才終於皺了皺濃眉。
玉生笑了笑,道:“怕苦呢。”
她自說自話般,仍然沒有得到回應。
李文樹睡沉時,正是玉生最清醒的時分。他滾燙的身軀如山一般傾倒在她的背脊,她剛要睡去便又被灼醒,原是他的雙手伸到了她的睡袍中,攬過她的腰身,不知什麼時候,或是半夢半醒時,她只以為是一隻暖手爐子。
李文樹的燒睡醒後便退了。他似乎也不記得她餵了他藥,他吃了藥。
玉生也無意提起,只在他要乘上芳蘿的車出門時,注了一句道:“你將外衣釦上。”
李文樹微笑道:“是的,太太。”
李文樹出了門後,李愛藍仍沒有用早飯,她和她的貓似乎都失蹤在了公館之中。玉生不再喚人去請她,只讓梅娣將餐盤遞到她房門外,但房門並沒有開啟,梅娣說門內靜悄悄的,就像沒有一個人。於是梅娣端著餐盤來返兩次後,才推開那扇只是虛掩著的門。原來李愛藍早已離去了,床邊的毯面上落下她穿的寶藍睡裙,那頂她常戴的圓邊禮帽也不見了。
梅娣打了幾通電話後,方回玉生道:“是去了陳太太家。”
玉生道:“愛藍與陳太太很要好。”
梅娣道:“陳太太結了婚後還不經常往來,沒結婚前倒是常常聯絡的。哦,上一回陳太太來,像是和愛藍小姐說起,要去看新出的戲劇。”
玉生淡淡道:“愛藍的手套昨晚落在了前廳,你請人送去。”
這幾天的細雨似乎從未停過,寒意如流水般流過人的肌膚,倒覺著比下雪冷。芳蘿下午取來那顆紅翡翠時,玉生午睡仍睡著。芳蘿本要親自送到她手上去,卻等不及,最後只能轉交給梅娣,梅娣便一直等到了下午,李愛藍回來後,玉生方醒了過來。
玉生與李愛藍一同進了前廳。
安華姑媽去蘇州還沒有回來。偌大的廳面中便只她與她對望了一眼,李愛藍先回過眼去,玉生也不再望她。因李愛藍懷中抱著那隻黑貓。
它正舔舐爪牙,揚著貓須望人。
李愛藍忽地道:“鈺鈺。”
玉生怔了怔,道:“什麼?”
李愛藍笑了笑,道:“嫂嫂——”
她難得喚她,便注道:“請不要誤會,這是這只貓的名字,它是雌性。”
玉生不知為什麼,說不出話來。
李愛藍仍喚道:“鈺鈺。”
那道魅影應著她的聲,放肆地呻吟了幾聲。
玉生胃中忽地翻江倒海般,明明坐在柔軟的長椅上,卻覺得自己身處在搖曳的船身。她忍下不適接過梅娣手中的紅翡翠,開啟來,那貓眼見了紅光,頃刻間,它竟掙脫了李愛藍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