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樹道:“太太,你在看什麼?”
玉生短暫地出了神,再望向飯廳門外時,卻什麼也沒有了。她忽然覺得公館小了許多,只要走一走,便能隨時隨地窺見那道魅影。於是她並不回李文樹的話,只默默地等他吃完了,她方真正起了身,挽住了他的手臂,同他走出了飯廳。
玉生道:“要走了嗎?”
李文樹道:“這麼多天來,你第一次問。”
回到臥房,她為他系外衣的領扣時,仍想著那隻黑貓。他只以為她終於感到無趣。
“如果悶得慌,讓芳蘿送你去黃浦。”
玉生道:“我並不去成衣行。”
李文樹笑了,道:“那裡不是隻有大洋貿易。”
他取下長衣架上那雙裘毛手套,注道:“愛藍似乎惹了你,她放了長假後,你總是懶懶的。”
玉生不願提那隻貓。木已成舟的事,她便不願再去扯斷舟身,惹得自身落入水中,即是因為她的恐懼送走那隻黑貓,那麼即便恐懼消散,貓與人的惱恨就要到來。
於是她進退兩難,只回道:“愛藍從沒有——這個季節涼涼的,讓人犯困。”
李文樹道:“夜裡倒不困,翻了許多次身。”
玉生道:“如果你睡了,又怎麼知道我翻身。”
說完,玉生才覺著是那道魅影挑逗了她,令她的心緒飄得很亂很遠,於是話也飄得脫了口便出來。令李文樹聽了一笑,彷彿從沒有聽她說過這樣可笑,又或只是有趣的話語。
玉生在李文樹離去時,喚住他道:“經過前廳,請你和安華姑媽說一說,我便不和她打坐了,我想幫梅娣剪草。”
李文樹微笑道:“請別再說“請”,太太。”
戴上了黑帽,他又笑著注一句道:“梅娣怎麼敢讓你幫剪草呢。”
玉生倚在小院牆邊聽見芳蘿行駛的車子走遠之後,沿牆走到了院門落了瑣,她愧於對安華姑媽的無禮,但又不得不妥協於自己對那隻黑貓的畏懼。直至梅娣在院門外,拿著剪草門喚門時,她才重將門鎖開啟,四下望了望,沒有望見那魅影。
梅娣道:“愛藍小姐的房門還鎖著,太太不要怕。”
玉生道:“成笙喚了也沒有醒嗎?”
梅娣放下剪草刀,又伸手往牆邊扯下幾根伸長了的野藤,像是思索著。重拿起剪草刀剪碎那最長的野藤之後,梅娣方回道:“愛藍小姐最不怕成笙少爺呢,要是先生去叫她,或許才會立即醒過來。”
玉生道:“他似乎生了愛藍的氣。”
梅娣道:“是,先生不喜歡愛藍小姐和那幾位小姐交往。”
玉生不知梅娣說的是誰,但並不問她。她望著梅娣的剪草刀,陽光好得很,照得那刀面金黃明亮,映出片片綠藤,也映出綠藤前梅娣紅潤的面色。
玉生忽地道:“梅娣,你如果穿紅色,會十分好看。”
梅娣笑道:“太太取笑我做什麼呢,難道要我穿紅做新人麼。”
玉生道:“倒不是紅色,是紫紅、嫣紅,或是銀紅,都很襯你的面板。”
玉生想,如果是紫紅,刺白百合做底紋,便是紅緞河中流過白玫瑰,更少不得梅娣生為蘇州女人的嬌豔與柔情。見梅娣笑笑不說話,她覺得是自己從前在布莊聽爸爸說話聽慣了,從前不覺得,如今倒不自主學起來,學也只是學,只學到五六分,打不動她。玉生只想,自己哪天回南京,要選一匹紫紅緞布親自做了送她才好。
轉了話頭,梅娣道:“太太,晚些時候陳太太會來。”
玉生怔一怔,只記起所謂“東門”外的女人。
梅娣注道:“她電話裡說是來拜訪安華姑媽的,太太如果要午睡,我便不提起太太在家裡。”
玉生道:“會失了禮數。”
梅娣笑了笑,道:“安華姑媽常說,禮數是在外頭做的。自家門關起來,她有她自己的待客之道,能為你排難解憂——這話也是安華姑媽說的,她說太太既怕貓,那陳太太也是一隻難纏的貓呢。”
玉生才知自己原什麼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