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笑了笑,道:“你彷彿什麼都知道,不如你跟我一塊去。”
梅娣頓一頓,並不立即回話。
“怎麼了呢?”
梅娣神色似乎為難,回道:“太太,十五日那天我要回蘇州一趟,為我丈夫宗祠裡的事。”
“哦。”
玉生注道:“那你便回去,梅娣。”
實際在十四晚上,玉生用晚飯時,梅娣已經乘車回蘇州了。飯桌前只坐玉生與安華姑媽兩個人,餐食上全了仍等不到李文樹,鴛兒正準備去開館門望一望,李文樹的電話卻打來了,他在電話中反複了兩次道:“記得告訴太太,我在外吃完晚飯,八點鐘便到家——記得告訴太太,我八點鐘到家,請她先用飯。”
鴛兒一字不落地轉述了。
安華姑媽道:“今天聽說是誰的生辰。”
這話應是對她說的,但玉生並沒有回什麼話。彷彿外出吃飯不是什麼需要轉接的事,不至於專程來撥電話來告知。
用過晚飯後,安華姑媽到前廳的佛桌前跪坐了一會兒。直至見玉生從飯廳中出來,她從一旁推來另一個蒲團,向她招一招手,示意著。
玉生走近了,坐下了。
“我有件好東西給你。”
玉生笑著,配合著挑一挑長眉,伸出了手去。
於是從安華姑媽的手中落下了一隻銅管金邊的小玩意,圓柱狀的管身暗刻一朵雙生牡丹,將精緻的管身抽出,其中原來藏著真正的牡丹紅顏色。
玉生在孫曼琳的手包中見過類似的飾品。
但安華姑媽道:“就只一支我費了許多勁,託了不知多少間貿易行,錢財時間都花出去都不要緊,只是終於拿到了手,才發覺我已經不適宜塗這樣美豔的顏色了。”
“玉玉。”
她原在黯然神傷,又忽然雙目明亮地望她,注道:“我看著你,玉玉,你倒是適宜呀,這樣年輕、這樣白,彷彿什麼都適宜。”
然後,她握著她的手心,她將她的手心當作了一把鎖,鎖住了那冰冷的管身。
既落了鎖,就再沒有婉拒的說辭了。玉生握著那管身,不知多久,才將它又鎖進了另一片天地,她的小箱櫃裡,然後從那箱櫃裡她拿了一對翡翠環,當下沒有送去,一直等到幾天後她才叫梅娣送到了安華姑媽面前。
她落鎖時,李文樹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後。
笑聲低低地響起,他問她道:“藏什麼?”
“藏了一千斤黃金。”
也不知為什麼,她竟同他說起笑來。
李文樹道:“藏吧,太太,來日我們再也沒有黃金時,就在裡面取。”
玉生回臉見他面色漲紅,因道:“這是為什麼?”
李文樹笑了笑,似乎不解。
“臉這樣紅。”
“喝了少許酒。”
玉生“哦”了一聲,低下臉合上箱櫃後,起了身。
李文樹笑道:“九點鐘了,你竟沒有睡。”
玉生道:“九點鐘嗎?我只覺得剛剛用過晚飯。”
見她說罷,不再接話。過一會兒,李文樹脫下外衣時,方注道:“本是八點鐘的車便到,路上耽擱了——成笙的車子開的急,撞上了一個攤販,因此延誤了。”
玉生道:“原是這樣。”
說著,鴛兒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
“先生,太太。”
李文樹冷冷回道:“進來。”
一碗桔皮醒酒湯被晾涼到八分,李文樹端過時卻仍覺著燙,於是他拿到那風輪處放著,開了留聲機,他不知在聽什麼,是哪一齣戲?她竟也沒有聽過。只是高山流水,無詞無曲,他將外衣披在腿上,閉著眼,靜默地坐在那兒聽,他彷彿忽然離她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