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2/4頁)

玉生望了一眼雪裡那顆石子,拉下了門簾。自金陵開始告最後一個寒假之後她幾乎沒有出過門,如今家裡只剩下她和愛喬,夜裡有狂風吹進來,打在簾子上便肆意地作響。愛喬的屋子自去年起就搬在後廳,離她僅一牆之隔,後廳只有她與她的這兩個屋子是住著人的。她母親死之後家裡再沒有僱幫傭,那些小房沒有人住,常年鎖著。她爸爸林世平獨居在前廳後一所主房,只有那兒安著家裡唯一的一盞大電燈。

孫曼琳常說她家是整條太平南路最老、最大的一所宅院。青灰琉璃瓦面前飛過一隻黃鶺鴒,落在白牆下,孫曼琳曾抓過回家去,它又飛回來。

於是孫曼琳又惱道:“它是見我家太亮了不能待,怕隨時會被抓了煲成鳥湯喝。”

玉生的床前還點著油燈,帳外吊著兩只小小的,碧青色的底座之上燃一簇金黃的火光。從前是她爸爸點上,接來愛喬之後便是愛喬點著。她一邊點著,一邊低聲道:“年後,爺說要把家裡都換上電燈。”

愛喬說時眼裡頭不由得充滿期盼。但玉生見慣了被油燈照見的黃的珠簾、風窗,和長衣櫃前她那一條條在金光中變得肅靜的旗袍。

她便只是道:“電燈能照見的東西,油燈也能照見。”

孫曼琳聽了,又笑她。她說她幾乎是活在上一個時代的最正統的小姐,不止她家的宅子,她的人,她那一身又一身靛青的、水綠的顏色。如今哪裡還有女學生穿這樣老氣的顏色?幸而她是極白的肌膚,襯得起,總不至於跌在黃石地裡,老氣的令人望而卻步。

玉生望向長衣櫃邊的映象,正瑣上脖頸的第一顆釦子,暗紋扣成一朵完整的白蝴蝶蘭。忽地外頭有人在敲門,不是房門外,是前廳門外。

她聽清了,是袁瑞的聲,他喚道:“玉生小姐。”

玉生放下門簾,沿著過廊走到前廳,沒有淋到一點雪。她看見袁瑞的時候,他正怔怔地盯著關上一半的大門,站在雪中不敢走到廳面上。

也許並沒有立刻望見她,他的雙眼藏在那常年戴著的黑圓頂絨帽下,他又喚了一聲道:“玉生小姐。”

“袁瑞先生。”

袁瑞回過眼來。見到她,他只是低了低彷彿深陷在黃色面容之中的平靜雙眼,道:“愛喬妹妹剛走,我碰見她,是她開了門讓我等著。”

玉生笑了一笑,道:“您請進來坐。”

他扯了扯那條灰黑的毛領子,彷彿只是掃去上面的雪漬。他並不立即隨著玉生邁進門內,脫下那頂黑帽,他放在胸前,低身將自己長外衣口袋中的一份戲報拿出來。戲報裡原來整齊地疊了一些錢,他拿出來數著,數好後他重又望向玉生。

袁瑞細細道:“這個月還了,就還差一個月,請玉生小姐先幫我收著,從香港回來的船今晚才到,我等不到爺——”

“哦,是世平先生。”

不知什麼時候起,她爸爸林世平再也不許人叫他“爺”了。他說那是腐敗到已經沒落的舊時代稱號,一律要換稱他做“先生”,袁瑞與他年紀相仿,便稱他“世平先生”。唯一改不了口的是愛喬。

袁瑞改了口,又注道:“我怕是不能等到世平先生回來,後天是她的忌日,我得搭今晚早些時間的船去北平。”

妻子剛死去幾年,袁瑞十幾歲的獨生女兒也在去年生了場大病離開了,離開之後,留給他的仍是一些因病生出的欠債。除去他在金陵教書的收入,他如今還做起了南京有名的車夫,但並不是人力車,而是汽車。孫曼琳最常乘他的車。

玉生雙手接下那一張紙報。她問道:“您現在要去哪?”

袁瑞道:“在那艘香港私船回來前,聽說會有一艘從英國來的輪渡,我不知時間,只知道上面坐了幾位要到安平飯店去的留洋學生。從中山港口到安平,是一段不近的距離,我如果先去那兒等一會兒,也許可以拉上幾個學生。”

玉生怔了一怔,道:“我搭您的車一起去。”

袁瑞道:“玉生小姐去做什麼?”

玉生道:“香港沒有下雪,我爸爸走時只帶了兩件長褂,連外衣都沒有帶。”

玉生說著,向袁瑞點一點頭,回身進了前廳。再出來時,袁瑞已在車前等著她了,她扣上那兩只門環,落了瑣。袁瑞為她開了車門,她坐進了袁瑞的車中。她匆匆披了一件流蘇白披肩,手中挽著的是她爸爸常穿的羊絨外衣,穿了許多年,已起了幾顆細小的絨球。

玉生低著臉,摘掉了一顆,彷彿只是摘去身上沾著的雪花。袁瑞隨後發動了車子,緩緩駛離了一整條太平南路。

孫曼琳晚些時間也許會撥通她家的電話,那電話機也是在玉生過生時孫曼琳送來的,安上後只孫曼琳打得最勤。結識蘭西之後,她最多一天可以打上五通電話,秘密電報一樣,她說一些玉生聽不懂的語言。

“下午四點鐘,到新街口。”

“夫子廟那一家桂花糕在哪呢?我現在搭車去找你,只有你記得那一家。”

“約好了的,你做給我的那件毛領子,我明早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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