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穿紫旗袍的便是美玲。玉生看著她,記得的——是蘇先生的妹妹。
“曇花。”
蔣太太擲地有聲地回了她們的話。她淡淡笑道:“昨天剛掛上去的。”
蘇姨太搶問道:“這是您新畫的?”
“昨天早上畫好的。”
“為什麼畫曇花?不吉利的花呀。”
蔣太太像是挑了挑眉頭,她問蘇姨太道:“怎麼不吉利呢?”
蘇姨太道:“曇花一現,花期短暫,開的美而已。”
蔣太太一笑,道:“蘇姨太說的真好,花期短暫——人眼留不住的美,畫紙卻能留住。”
“您又說了一句真理。”
話廳裡靜的彷彿只剩下蘇姨太的聲。喝完第一杯茶過後,太太們便起身到窗前去站著聊天,如果是夏季,外頭會擺起流水席面,人到外頭用餐去。但如今上海早入了冬,天暗得早,蔣太太的茶會是從不會開到晚上的。於是蔣太太從上回茶會起就請了一位英國的點心師傅,茶杯收下去後餐臺便推上來,那樣小的盤子,那樣精細的點心常常不會有人吃,彷彿看著就會飽。
這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今日不下雪,天氣許久沒有這樣好,讓人忍不住想把這幾天來下雪的鬱悶與煩躁都傾訴出來,實際真正講出來的倒只是一些瑣碎的閑話。縱使是在蔣太太的茶會上,到底也是許許多多的女人,只要有女人們聚在一塊兒,就總有新聞。
蘇姨太正問陳太太道:“我聽說你家那位最近有到小公館去?”
“我倒不知道,去那兒做什麼?”
“李文樹回來了。”
陳太太一怔,望向她道:“真回來了?他不是要永遠待在英國呢。”
“你聽誰講的?他都回來結婚啦。”
“他結婚啦?”
誰驚嘆了一聲,又接下去,周圍的人便都回過臉來,耳邊忽然流過去的是一陣竊竊的呼聲。
玉生聽見她們偷笑起來。
“你慣會聽小道訊息呀。”
又不知誰先笑蘇姨太,像是餘太太起了頭,她高聲道:“蘇姨太從哪一期的申報看來的?”
她似乎擺了明要嘲笑她。
“縱然有申報停刊的那一天,也不會有他李文樹結婚的那一天。”
是陳太太接了話頭。整個話廳裡的嗤笑聲、低語聲霎時聚成一出好戲。有人走起過場,是幾位蔣太太的幫傭們,她們正推上流水臺來收茶盤,只有她們是一笑不笑的。
玉生茫然地聽著太太們的笑聲。
“他娶了個南京女人!”
“天,越說越糊塗呢!你編排誰的訊息都好,倒編排起他李文樹的來啦?你要是說他在外國娶了個洋女人回來,我們興許能信你一信。”
蘇姨太忽然真正地紅了臉。她仍故意地笑道:“美玲,你也不信我。”
“這是誰和你講的?”
“你哥哥呀,我家鴻生——他見過那個南京女人了。”
蔣太太睡著了嗎?她半躺在沙發椅上閉起眼來了,只是聽著,倒不講話。像是從前的茶會從沒有這樣熱鬧過,她無意要打斷這場熱鬧一樣。
“什麼樣子?”
陳太太又淡淡注了一句道:“那位配得上李文樹的南京女人。”
話廳彷彿真變成一個大戲臺。幾乎所有太太都圍到蘇姨太身邊聽起戲來,她嫁給蘇鴻生幾個年頭了,來過蔣太太的茶會許多次,第一次這麼多人注視她。
只因李文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