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什麼,說清楚點,俞三被籃球砸了?被誰的籃球砸的,砸到臉沒?”
“他就是剛從實驗室出來,醫學院3號教學樓後面不是籃球場嘛,打籃球的沒控制好,俞三從場外經過,剛好砸到頭了。”
“我擦我男神的臉啊啊啊,誰砸的我要跟他拼了。”
“三少起初被砸了都沒反應,就默默走了,走到半道,才發現,額頭破了皮,流了不少血,他一腳踏進校醫院,大家就都知道了。”
阮寧第一反應不是哎喲我得去校醫院,居然是我擦終於輪到他去校醫院了。
她拉著拉桿箱往外走,想著我就去校醫院瞄一眼,就瞄一眼,結果還沒摸著校醫院的門,就被大大小小來探病的姑娘們一肘子撅了出去。阮寧本來想故作優雅或者淡雅地從病房飄過,然後親切地慰問一下受傷的俞遲,在糟糕的心情的催化下,他會看到眼前的姑娘是怎樣一個可愛的小天使,繼而愛上她,離不開她她她……
事實上,阮寧只說了一句哎喲我去你們不能看著點路,為了一個男生這麼不矜持成何體統,然後撓撓頭就灰溜溜地走了= =。
出租屋內已經打掃得十分幹淨,地板和玻璃桌幾都是亮晶晶的,她的房間也被人打掃得幹幹淨淨,而另外一個房間掩著門,阮寧敲了敲,沒有人回應,她輕輕推開,透過一隅,發現裡面已經擺滿了書籍,歸置好了電腦,鋪上了灰藍色的床單被罩,床腳下還有一塊天鵝絨的藍色足墊,看樣子剛整理好。
可屋內空無一人。
阮寧又輕輕合上了門。
她猜想,這是個十分幹淨嚴謹的女孩子。
小同學收拾好東西,已經晚上八點多鐘了。室友還沒有出現,阮寧就出去吃了點飯,又外帶了兩碗皮蛋瘦肉粥。她預備一碗給室友,另一碗看看能不能送出去,送出去就給俞遲吃,送不出去自己吃。反正不會浪費,這孩子能吃。
俞遲病房在一樓103,其實阮寧下午來之前都已經向小胖墩打聽過了,並且知道俞遲需要住院觀察一晚。只有有些時候,愛情這玩意兒不是肯努力肯堅持有心思就夠了。兩廂情願是鹽,愛情是靠鹽才有味道的飯菜。
他的病房外是一顆桑葚樹,高高大大的,阮寧就站在那扇窗外,抱著粥望向窗內。
窗內的少年低垂著頭,靜靜垂目養神,他看起來有點疲憊。
阮寧有點忐忑,怕打擾了他,就這樣呆呆站住了,隨著時間的流逝,試圖尋找一個敲開他窗戶的有禮貌點的時機。
又過了會兒,俞遲卻靜靜地流出了眼淚,無聲無息。那些眼淚像溪水一樣緩緩流淌著,可是沒有哽咽沒有難過沒有痛苦,他連表情都沒有變,依舊是沒什麼表情。
阮寧忽然想起了什麼。今天是林林奶奶的祭日,也是林林當年離開的前一天。他無聲無息地離開,教她再也無法無憂無慮起來。
阮寧曾經聽過一個童話故事,這之前的八年間,夜深人靜時,她反複想起。童話故事裡有一個美麗的姑娘,姑娘有一個很愛的心上人。可因為愛所以害怕失去、百般猜忌,所以懷疑心上人的忠誠,所以看到他和女孩子聊天、對著女孩子微笑、誇獎別的女孩,便覺得難以忍受,總是和心上人爭吵。心上人如入桎梏,愛意漸消,心如死灰,提出了分手。第二日,姑娘卻消失了,從此再也不見蹤影。過了幾年還是幾十年呢,姑娘的心上人已經娶了別的姑娘,生了漂亮的孩子,女孩卻依舊沒有蹤影。心上人每每想起女孩總是覺得心裡沉甸甸的,這種沉重讓他心髒幾乎無法負荷,繼而得了很重的病,奄奄一息。他馬上就要停止心跳,卻覺得痛徹心扉,最後留著眼淚,嘔吐出了一個蜷縮著的小人。小人就是變小了的姑娘。她說我離開之後,便住在了你的心裡。你想起我的時候我忍不住哭泣,哭泣的時候,使你的心變得沉重,太過沉重無法負荷的時候,你便生了相思之疾,快要死去。我又怎麼忍心你死去,只得讓你痛徹心扉,然後從你口中離開,徹底地消失。
她看著他的眼淚,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覺得心裡沉甸甸的,那是住在她心裡的林林在作祟。過了一會兒,她開始隨著他一同掉起了眼淚。她看到他的眼淚,似乎瞧見了一面鏡子,鏡子裡的自己懷著和他一樣的情感,這樣艱難地背負著對至親的愛走到今天。
他們小時候手拉手躺過同一個院子的同一張席子,看過同一片閃爍的夜空,在同一個夏天聽過同一個慈祥的老奶奶講同一個神話故事,故事裡有一個同樣至孝的董永,做著同樣的夢互道晚安,那個夢中只有藍天白雲小風箏。
曾經,這世上哪有人比他們親密。
即使到現在,看到他哭泣她也覺得難過得快要炸掉想要在原地蹦出一個窟窿,可是,她依舊只是隔著窗戶流著眼淚的蠢蛋,永遠不會被他知道的提了一個月水的志願者。
他平複了的時候,帶著淚痕睜開眼,卻看到窗外哭得一臉猙獰的小姑娘。每一滴眼淚都那樣圓潤飽滿,小姑娘有著充沛的同情心。
他輕輕開啟窗戶,用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柔,聽她哭著說:“俞遲同學,你要不要喝多皮蛋少肉的皮蛋瘦肉粥?”
他透過窗,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幹燥長指拍了拍小姑娘的頭,他說:“明天見,阮寧同學。”
少年又輕輕合上了窗,拉上了窗簾。小同學一把鼻涕一把淚在視窗吃完了兩碗粥,才止住淚。
她敲窗輕聲說晚安,在被子中的少年淡淡說了句,明天見。
第二天中午,她上完自習回寢室抱最後一摞書,最後一次經過男生宿舍,最後一次聽到了到她便戛然而止的口哨聲。
她笑了笑,揉了揉鼻子,卻不想再續上為自己挽回幾分面子。
她轉身離去,身後的男生宿舍樓上,卻忽然響起了緩緩悠揚的口琴聲,漸漸地漫過口哨聲,漸漸地,只剩下這點從容而清曠的琴聲。
口哨聲散,而琴聲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