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棲飛微張著嘴,眼中閃過熱切的盼望:“什麼時候動手?”
“不要一提到復仇的事情。就讓狂熱衝昏了自己的頭腦。”範閒似乎是在教訓他,又像是在陳述某件很偉大的、很遙遠的、自己的事業。
“江南的萬民血書早已經送到了京都,陛下訓斥我地旨意應該過兩天就要到了。”
範閒繼續說道:“這個時候,我自然不會再對明青達動手。”
“下官不明。”夏棲飛想到一件事情,疑慮說道:“明青達這般做對他有什麼好處?難道他會如此幼稚地相信,只要低下頭,大人就會給他一條生路?”
範閒讚賞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只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拖延時間?”
“不錯。”範閒嘆息著:“用他老母的一條命。換取一年的時間。我當日就曾經說過,你這位大哥,做事比我還要絕啊。”
“一年的時間?”夏棲飛疑惑說道:“能起什麼作用?”
範閒自然不會告訴他,京都之中看似平穩卻異常兇險的局面,只是冷笑著說道:“你大哥卑躬屈膝忍耐著,在兩邊搖晃著,還不是為了看清楚一年後地朝局。至於你我,也就看一年罷了。”
一年之後。那邊應該就會忍不住動手了吧?一年之後。自己就可以殺些人了。
“不要著急。”範閒說服著夏棲飛,同時也說服著自己:“你大哥是個聰明人。結果在兩邊間倒著,想兩邊都不得罪,所以最後也會死在聰明上。”
“因為歸根結底,他沒有力量。”
範閒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忽然想到葉流雲在劍斬半樓之前對自己說的那三句話,不由心頭一寒,莫非那位大宗師看的比自己更遠一些,已經看到了某些自己沒有注意到地危險?
欽差在抱月樓遇刺之後,江南路總督薛清震怒,馬上做出了極有力的反應,明園的私兵全部被繳了械,而因為明老太君之死,江南百姓對範閒的敵意,也因為範閒的受傷,消除了少許——人心,本來就是這麼奇怪的事情。
總而言之,明園的力量再一次被削弱,已然成為了範閒手中的一塊麵團,隨他怎麼揉捏,只是如今地京都局勢,馬上要來到的聖旨,讓他必須將煮饅頭的日期推後些。
“明青達即便完全向我投誠,我也不會接受。”範閒唇角微翹,說了一句讓夏棲飛異常高興的話。
範閒平靜說道:“我是一個很記仇的人,你或許可以不在乎江南居前被殺死的那些水寨兄弟,可我記著,我派去保護你的六處劍手,死了好幾個。”
夏棲飛悲意微現。
範閒繼續說道:“明青達是聰明人,先前說過,所以他以為。在龐大的利益面前,這些看似尋常地人地死亡,我應該可以一笑納之……不過,他錯了。”
他輕聲說道:“明家請人殺了我地人,我就要殺他們地人,雖然這是他媽做的,不過母債子償……是不是很公平?”
夏棲飛忍不住笑了起來,恭敬行禮道:“大人說的是。極為公平。”
範閒拍拍夏棲飛的肩頭:“那些無趣的事情先不要說了。這半年你還是學著把行北的線路打理好,同時和嶺南熊家,泉州孫家這些人把關係處好,至於楊繼美,你也可以交往交往……將來你要管理明家這麼龐大的家產,與這些巨賈們地關係一定要處理好。”
夏棲飛聽出了提司大人話裡的意思,不由微震,旋即說道:“多謝大人成全。”
“還早著。”範閒平靜說道:“不過我已經吩咐了明青達。慶曆七年年祭,你一定要出現。”
夏棲飛大驚之後,一抹複雜的喜悅湧上心頭,這……便是要認祖歸宗?自己在江湖上流離這麼多年,終於可以回到明園了!
離開夏棲飛的宅子。範閒對於夏棲飛最後的喜悅與眼眶中的淚水有些不以為然,認祖歸宗就真的有這麼重要?他畢竟是有兩世經驗的人,雖然知曉如今地世人,對於血統。對於此事是如何的看重,但他仍然不是很理解,甚至有些輕蔑。
生我者父母也,養我者父母也,視我如子,我便視你如父母,視我如仇,我便視你如仇。斯是理也。
第二個回到蘇州華園的人,讓範閒有些吃驚,因為那時候,範閒正在書房裡犯愁,要去杭州接婉兒,是不是要把堂前那箱銀子帶著,而那箱銀子……也太重了點兒。
正在苦思之際,一道影子就這樣出現在他的桌前。唬了他一跳。
“下次進門。麻煩敲敲。”範閒看了影子一眼,又低下頭去讀院報。
影子忽然偏了偏頭。一身全黑的衣服裡面,透著那張慘白地臉,似乎對於範閒這個人很感興趣,畢竟就連院長大人,也是如子侄一般對待自己,範閒卻有些不一樣。
“雲之瀾回東夷城了。”
範閒抬起了頭,知道這說明了監察院六處與東夷城高手刺客們間的游擊戰,在持續了四個月之後,終於畫了一個句號。
當範閒在內庫三大坊,在投標會,在蘇州城,在明園裡與敵人鬥智鬥力的時候,另一條隱秘的戰線上,那些無聲無息地廝殺,其實是完全足以扭轉局勢地重要一環,而且那條戰線上的戰爭,一定更加血腥,更加恐怖。
他沉默了片刻,凝重說道:“院裡犧牲了多少兄弟。”
“十七個。”影子說話依然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波動。
“東夷城那邊死了多少人?”這是範閒很感興趣的話題。
“十七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