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閒皺了皺眉,說了幾句,又回頭與薛清低聲說道:「總督大人,
劃成細項,不再捆綁,其實想的只是能讓更多的人有資格入場……這事兒,對於朝廷總是有好處的。」
薛清沉吟少許,面現為難之色,說道:「話雖如此。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我看範大人還是稟明朝廷,交宮中議後,明年再緩緩推行不遲。」
見薛清也表示反對,範閒心裡有些不愉快,看著堂下鬧的亂哄哄地商人們,腦中閃過一絲憐恨之意,其實之所以今天要準備分項,根本不是這些商人所以為的理由。
的確,他是想試探一下。有沒有可能,從明家的那捆綁在一處的八個大項裡面,挖出最掙錢的那兩項給夏棲飛。但真正重要的理由,其實倒是為這些商人們著想。
這些商人們此時心裡總想著。崔家留下來的那六項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不會與明家去爭……可是呆會兒夏棲飛肯定要把崔家的那六項全部吞進肚子裡去,這些商人們只有去吃那可憐地兩項。事前有情報過來,嶺南熊家與泉州孫家這次都準備了一大筆銀子,磨刀霍霍地準備接受崔家的線路,呆會兒一旦竹籃打水一場空,這些商人們可是要吃大虧的。
由於崔家的倒閉,今天來內庫開標的商人比往年硬是多出了三倍。範閒本意是想這些商人們也有口飯吃,所以才會有細分這個提議,沒料到竟是沒有人領情——雖然明白是因為這些商人並不知道呆會兒的情勢發展,才會如此強硬的提出反對,可範閒依然難抑心頭呂洞賓的憋屈感覺。
又與身邊的黃公公、郭錚爭了兩句,解釋了一陣。發現商人們依然堅持依往年慣例辦理,而其他的這三位大員,也是死扣著規矩二字,不敢鬆口,範閒終於決定放棄了,所謂以退為進,有時候就是這種道理。
副使馬楷為難地回頭看了範閒一眼,範閒揮揮手,示意罷了此議。
商人們大喜過望,紛紛長躬於身,言道欽差大人英明。範閒冷眼看著這些商人,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呆會兒你們別哭就好。
薛清坐在他地旁邊,微笑捋須無語,其實目光卻注視著離正堂最近的那間房,以及最遠的那間房,先前場中一片吵鬧,最平靜的,就是那兩間房。他知道夏棲飛是範閒地人,只是不知道範閒從哪裡準備的銀子,以及明家究竟準備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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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標進行沒有多久,已經有商人開始後悔,而嶺南熊家的當家主人,成為了第一個險些哭出來的可憐傢伙。
內庫轉運司的官員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唱禮,然後各房開始出價,出價自然不能像在青樓裡標姑娘一樣喊將出來——五十兩!一百兩!——朝廷做事,總要有些規矩,所以有意某一標,比如棉紗北路的商家會在官員唱禮之後,透過核計去年的利潤以及今年地走勢,由自己帶的老掌櫃進行細緻的計算,然後在紙上寫下一個準確的數目,封入牛皮紙袋之中,由階下應著的轉運司官員交到正堂左手邊地花廳之中。
商家叫價一共有三次機會,而且開的是明標,所以如果第一次有人喊地價超過了自己,這些商家們還有機會再行加價,最後以第三次為準,很簡單的中標原則——價高者得。然後中標的商家則要在第一時間內,或欣喜萬分,或心痛肚兒痛地取出高達四成的定銀,交到花廳之中——花廳之中是轉運司的會計人員,還有由京都戶部調來的算帳老官,他們負責比對各商家擬上來的數目,以及對最後中標商家交上來的銀票進行查驗。已經很多年沒有商家傻乎乎地抬著十幾箱銀子來開標了……
從這個層面上講,內庫招標其實和在青樓裡標紅倌人也沒有太大差別,只不過內庫這位姑娘有些偏貴而已。不論是商家還是那些忙碌著地官員們,對於這種場景都不陌生。
此時宅院之中,官員們忙碌地四處穿行著,手裡拿著各家交上來的信封,監察院的官員們警惕地注視著一切。防止本來就很難發生的舞弊事宜。
這時候開的是酒水類北向的標,已經是第三次喊價了。
嶺南熊家今天來的人是如今當家地熊百齡,他抹著自己額頭的冷汗,看著前兩次對方的報價,面部的肌肉抽搐著,有些欲哭無淚的感覺。嶺南熊家向來在慶國南方行商,由於地域與機遇的問題,一直沒有機會將觸腳伸展到北方,所以生意的局面極難開啟,而今年由於崔家倒臺。給了這些商人們奪取北方行銷權的機會,所以熊百齡對於這一標是志在必得,先前反對範閒細分專案最起勁兒的也是他。
……可是,這時候他開始後悔了,明明自己已經讓族中準備了足夠充分的銀子,可是居然前兩次叫價居然被人硬生生地壓住了!
熊百齡雙眼泛紅,急火攻心,如果這一標拿不下來,不是今年要少掙多少錢地問題,而是家族繞過明家這座大山。向北方進軍的腳步,卻要被迫放慢下來,所以他對於那個不守規矩,敢於和自己搶標的人。真是恨到了骨頭裡,但在恨意之外,也有無數警懼,因為他知道那人有欽差大人當靠山,可問題是……對方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乙四!」他恨恨看著最後方那個安靜的屋子,乙四號房裡的夏棲飛一行一直極為安靜,可是搶起標來,卻是十分心狠手辣。最關鍵是的,對方不知道有什麼高人助陣,竟是將酒水行北權一年的利潤算的如此清晰,而且對自己家族的底線也估地十分清楚,前兩次叫價。每次叫價都恰好壓了自己一頭。
熊百齡心中無由生出一股挫敗的情緒,難道世代經商的自己還不如一個強盜頭子?
身旁的老掌櫃滿臉喪敗之色。提醒道:「老爺,不能再加了,再加……可就沒什麼賺地了。」
熊百齡想了一會兒,眼中厲色大作,熊家靠這一標掙錢是小事,開啟商路才是大事,他決定和乙四房的強盜拼了。
「直接報這個價。」熊百齡比劃了一個手勢,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咬牙說道:「當強盜的不心疼搶來的銀子……可也沒必要賠著本和我搶生意。」
這個時候院落裡已經安靜了下來,第三次叫價,已經沒有別的人再參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嶺南熊家與乙四號房裡。
黃公公與郭錚雖然心有疑慮,看了範閒一眼,但仍然沒有生起足夠的重視,因為這畢竟只是一個小項,也許只是範閒想撈些油水,只要不傷到明家,傷到自己這些人地利益就好。
兩名官員分別從這兩個房間取出兩封牛皮紙袋,沉默著入了花廳。
所有人都緊張地等待著結果,雖然這一標並不是十六項中最大最掙錢的一標,但是院中的人們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感覺到了乙四房的古怪,所以大家都想知道,這個乙四房究竟是來搶標,還是欽差大人用來作託抬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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