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沙州城在安靜之中帶著絲緊張,往常熱鬧非凡的夜街,今日變得格外安靜,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賭坊往東頭過去的那條街上,有這座大州最乾淨舒適的幾幢客棧,往常若是南來北往的大富之家,都喜歡在這裡包樓。
今日來到沙州的範閒,雖然是位**裸的二世祖,卻沒有沾染上太多二世祖的習氣,生活方面雖不樸素,卻還是簡單,所以只是包了最上面安靜的一層。
夏棲飛老老實實地站在房間一角,當著範閒的面,將那塊腰牌仔細地放入了懷中,又在文上籤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自己鮮紅的手印,再恭敬地遞了個牛皮紙袋過去。
範閒看了一眼文,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夏大人,如今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夏棲飛在心裡痛哭著,這份文一簽,自然與對面的年青官員成了一家,只是家裡也有各色人等,對方是少爺,自己卻好比賣身為奴一般。
不過他清楚自己這一世只怕也沒有能力和機會,渲洩心中的這份惡氣,江湖梟雄,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就會實實在在地走下去,於是一整身前衣襟,跨步向前,極利落地往下拜倒,口稱:「下官夏……明青城,拜見大人。」
話說完了,人卻沒有拜下去,一雙手已經極穩定地扶住了他的身子。範閒望著他,說道:「不論夏大人如何看待本官,但既然入了院子。你我雖是朝廷的官員,有上下之分,但更是必須肝膽相照的兄弟,外在的東西,我要求的並不嚴苛。」
夏棲飛微微一怔。
範閒繼續說道:「夏大人想必如世上其他人一般。對於監察院總有這樣或那樣地偏見,對於我們內部的關係卻不甚明瞭。」
他頓了頓後,笑著說道:「說句不好聽,我們就好比是朝廷養著的一群狼。外面卻有太多的獅虎,如果我們想生存下去,為朝廷做事,為萬民謀利,就不要在乎那些汙言穢語。而關鍵處就在於我們內部的團結,狼群可以有頭狼,但內部卻絕對不會傾軋。」
夏棲飛皺眉應道:「屬下明白。」
「你不明白。」範閒很直接地說道:「我知道這些話是很無趣空洞地說辭,但慢慢來。這種感受,你總會在日後的院務中體會到……嗯。我瞭解你,畢竟是一代豪雄,先前在分舵裡被我刻意打壓,想必心中總會有些不舒服。」
夏棲飛心頭一顫。範閒卻是面色一柔,呵呵笑著說道:「其時你是百姓,我是官員。自然有此分別……如今你的身份卻不一樣了。」
夏棲飛不知如何接話,只得畏畏無語。
「百姓多愚。」範閒皺著眉頭說道:「所以你可以利用他們,可以照顧他們,但是……你不能相信他們,不能讓他們產生某種錯誤的判斷。想爬到你身上來。所以身為監察院官員,雖然是站在皇上與百姓地立場監督吏治。但是卻只能相信皇上,百姓……監察院只要維持足夠的權威與壓力就成。」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一些感受。」範閒輕輕捲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並不見得正確。」
國人善忘,範閒自那個雨夜之後,便有些心寒,後來在京都呆的愈久,心便越來越涼,早已將五竹叔說地那句話當成了處世明理——世上沒有你能夠相信的人——不能相信的物件,除了個體的人之外,也包括慶國那些渾噩度日的百姓,自然,也包括那位皇帝陛下,只是在任何時候,範閒都不會把這個念頭宣諸於口。
此時房間內,除了範夏二人,便只有啟年小組地蘇文茂。
範閒指著蘇文茂說道:「蘇大人,是我從一處調到身邊的。我想你應該不會有在我身邊做事的願望,但日後如果你想入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夏棲飛心想,自己在江南做個土財主,也要比進京要快活許多,卻誠懇說道:「全憑大人提拔。」
範閒搖搖頭:「莫說假話,不過院裡確實可以幫助你做許多事情,所以你也莫要怨我,總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他又說道:「蘇大人便是你今日入院的見證人,日後相關的聯絡手法與上傳事宜,你都與蘇大人聯絡,呆會兒你們兩個人在一起說一說。」
他又對蘇文茂說道:「手冊和條例,你儘快讓夏大人熟悉。」
蘇文茂低聲行禮,二人知道範提司已經交待完了,便再行一禮退出房去。
二人一出房,三皇子那小小地身子就像個幽靈一般從內套房裡飄了出來,走到範閒的身邊,輕聲問道:「老師,監察院就是這般收人的嗎?」
「這是特事特辦。」範閒很禮貌地請三皇子坐下:「殿下先前聽到的,在院中並不常見。監察院收人,首先便要考察許久,一般而言,我們都習慣從各州軍中挑人,這是當年陛下第一次北伐前組織監察院所養成的習慣,當然,後來也開始專門注意每年春闈不中地秀才,畢竟監察吏治,如果連大字都不認識,那可沒有輒。一切優秀的人才,而在科舉無望之後,都是監察院極力吸納地物件……但是,院裡最忌諱收納本身已經有相當勢力,或者是身後有背景的人。」
三皇子皺著眉毛說道:「這個夏棲飛可是江南水寨的寨主。」
「所以說是特事。」範閒很耐心地講解道:「一般來說像夏棲飛這種人,頂多能允許他在院務的外圍活動,這次讓他出任監司,是很少見的。」
「為什麼是特事呢?」三皇子對於這些事情顯得格外感興趣和好學。
範閒今次沒有責備他不該以皇子之尊,過於看重細務,和聲說道:「因為此次陛下命臣下江南清理內庫。將要面對江南的一干富商名流,所以監察院需要在江南本地找一個人,而且是一個能夠絕對控制住的人。」
「為什麼?」三皇子顯得很疑惑,雖然他小小年紀已經心狠手辣,以皇子地身份。除了因為抱月樓吃了範閒一個狠招之外,根本沒有遇到過什麼挫折,所以完全想像不到江南政務的複雜性和艱難程度。
範閒看了他一眼,看著小
孩子認真的眼神。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但也對那位深在宮中的宜責濱嬪深感佩服,那樣一位憨態可掬的娘娘,怎麼能養出這樣一個性情硬,好學。肯折身段地厲害小皇子?只怕那位親戚娘娘也不怎麼簡單。
「江南被信陽方面經營的太久。」範閒在他面前並不避諱提及長公主,「十幾年的時間,這裡已經是鐵板一塊,縱使有些人是崔夏兩家的敵人,但各方面總有千絲萬縷地利益聯絡。誰也不想如今的格局發生太大的變動。變動所帶來的損失,是這些人不願意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