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秦恆的品秩如今還在範閒之上,但雙方心知肚明彼此的實力地位,所以也沒必要玩那些虛套。秦恆溫和一笑說道:“今日前來拜訪院長大人,沒想到還見著提司大人,秦某的運氣還真不錯。”
範閒見他笑容不似作偽,心裡也自舒服,應道:“不說日後再親近的假話,今日既然遇著了,自然得喝上幾杯才行。”
秦恆哈哈大笑道:“範提司果然妙人,行事大出意料,斷不提稱病不朝之事,反要盡興飲酒,讓我想打趣幾句竟也開不了口。”
範閒看了坐於主位的陳萍萍一眼。苦笑道:“當然,咱們做晚輩的,還得看主人家舍不捨得拿好酒待客。”
陳萍萍開口罵道:“你比老夫有錢!”
秦恆面不變色,微含笑容。心裡卻是咯噔一聲,無比震驚。朝臣們一向以為範閒能夠在監察院裡如此風光,主要是因為陛下的賞識與超前培養,但此時見範閒與人人畏懼地陳院長說話,竟是如此“沒大沒小”,而陳院長的應答也是如此自然,他這才感覺到一絲異樣,看來陳院長與這位範提司的關係……果然是非同一般!
陛下的賞識固然重要,但真要能掌控監察院……最重要地,依然還是陳萍萍的態度。直到此時,秦恆才真切地認識到,眼前這個叫做範閒的年輕人。總有一天,會真正地將監察院牢牢控制在他的手中,那麼軍方……結交此人的速度,必須加快一些了,而不再僅僅是自己在門下替範閒說幾句好話。再借由他人的嘴向範府傳遞善意。
不過幾句對話,場間已經交換了許多有用的資訊,範閒也明白。陳萍萍是借這個機會,向軍方表示他自身最真實的態度,加強自己的籌碼。
二人又寒喧了好些句,範閒似乎才反應過來,一轉身準備對安坐一旁的大皇子行禮。
按理講,他這番舉動實在是有些無禮,不過廳裡地人都知道他與大皇子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鬧過彆扭,而秦恆與大皇子交好,所以不是很在意這件事情。至於陳萍萍……他可不在乎什麼宮廷禮節之類的破爛東西。
正當範閒以為大皇子會生氣地時候,他扭頭一看,自己卻險些氣了起來,只見自己的老婆正乖巧地坐在大皇子的身邊,眉開眼笑地與大皇子說些什麼——孃的,雖然明知道婉兒從小就在寧才人的宮裡養著,等於說是大皇子看著她長大,兩人情同親生兄妹,但看著這一幕,範閒依然是老大地不爽。
更不爽的是,連若若居然也坐在下首,津津有味地聽大皇子說話!
範閒豎著耳朵聽了兩句,才知道大皇子正在講西邊征戰,與胡人爭馬的故事。慶人好武,大皇子長年戌邊,更是民間地英雄偶像人物,竟是連婉兒與若若也不能脫俗。
範閒心裡有些吃味兒,嘴巴有些苦,心想著小爺……小爺……小爺是和平主義者,不然也去打幾仗讓你們這些小丫頭看看自己的馬上威風。他心裡不爽,臉上卻是沒有一絲反應,反而是呵呵笑著,極為自然地向大皇子行了一禮,說道:“下官範閒,見過大殿下……噢,是和親王。”
大皇子瞧見範閒,心裡本就有些憋悶,此時聽著他這腔調,忍不住開口說道:“我說範閒……本王是不是哪裡得罪你了?見著面,你不刺本王幾句,你心裡就不痛快?”他扭頭對林婉兒說道:“晨兒,你嫁的這相公……實在是不怎麼樣。”
林婉兒與大皇子熟的不能再熟,見他說自己相公,哪裡肯依,直接從桌旁几上拿了個果子塞進他嘴裡,說道:“哪有一見面就這樣說自己妹夫的?”
範閒呵呵一笑,妹夫這兩個字比較好聽,他自去若若下面坐著,早有陳圓的下人送來熱毛巾茶水之類。雖然明知道大皇子與秦恆來找老跛子肯定有要事,但他偏死皮賴臉地留在廳中,竟是不給對方自然說話的機會。
林婉兒知道京都之外,使團與西征軍爭道的事情,這事情其實說到底還真是範閒的不是,但她也清楚範閒這樣做地原因,但既然現在已經有了二皇子做靶子,範閒也就沒必要再得罪一個大皇子,而且她自身也很不希望看著自己的相公與最親厚的大皇兄之間起衝突,於是下意識裡便拉著二人說話,想和緩一下兩人的關係。
這番舉動,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男人嘛,總會有個看不穿的時候,所以大皇子眼觀鼻,鼻觀心,不予理會,範閒卻只是笑眯眯地與秦恆說著話,問對方老秦將軍身體如何,什麼時候要抽時間去府上拜訪拜訪。
陳萍萍像是睡著了一般,半躺在輪椅上,說來也奇怪,就算是在自己富奢無比的家中,他依然堅持坐在輪椅上,而不是更舒服的榻上。見此情形,林婉兒無奈何,只好嘆了一口氣,若若卻在一旁笑了起來,一個能征善戰的大皇子,一位朝中正當紅的年輕大臣,居然像兩個小男孩兒一樣的鬥氣,這場面實在有些滑稽。
最後連秦恆都覺得和範閒快聊不下去了,大皇子才忽然冷冷說道:“聽說範提司最近重病在床,不能上朝,就連都察院參你都無法上折自辯,不想今日卻這般有遊興……”
範閒打了個呵欠說道:“明日就上朝,明日明日。”
秦恆一愣,心想莫非你不玩病遁了?那明天朝廷上就有熱鬧看了……只是……自己被大殿下拖到陳圓來,要說的那件事情,當著你範閒的面,可不好開口。
他不好開口,大皇子卻是光明磊落地狠,直接朝著陳萍萍很恭敬地說道:“叔父,老二的事情,您就發句話……”他偏頭看了範閒一眼,繼續說道:“朝廷上的事情我本不理會,但京中那些謠言未免太荒唐了些,而且老二門下那些官員,著實有好幾位是真有些才幹的,就這樣下了,對朝廷來說,未免也是個損失。”
秦恆心想您倒是光棍,當著範提司的面就要駁範提司的面,但事到臨頭,也只硬著頭皮苦笑道:“是啊,院長大人,陛下又一直不肯說話,您再不出面,事情再鬧下去,朝廷臉面上也不好看。”
範閒笑了笑,這二位還真是光明磊落,大皇子與秦恆的來意十分清楚,二皇子一派已經被監察院壓的喘不過氣來,又不好親自出面,只好求自己的大哥出面,又拉上了樞密院的秦家,對方直接找陳萍萍真是個極好的盤算,這不是在挖自己牆角,而是在抽自己鍋子下面的柴火——如果陳萍萍真讓範閒停手,他也只好應著。
不過該得的好處已經得了,京都府尹撤了,六部裡的那些二皇子派的官員也都倒了或大或小的黴,範閒並不是很在意這些,反而很在意大皇子先前的那聲稱呼。
他稱陳萍萍為叔父!
縱使陳萍萍的實力再如何深不可測,與陛下再如何親近,但堂堂大皇子口稱叔父,依然是於禮不合,說出去只怕會嚇死個人,你的叔父是誰?是靖王,而不能是一位大臣。
他在想的時候,陳萍萍已經睜開了有些無神的雙眼,輕輕咳了兩聲,說道:“老二的事情呆會兒再說,我說啊……”他指著林婉兒與若若,咳著說道:“咳……咳……你們這兩個丫頭第一次來我這圓子,怎麼也不和主人家打聲招呼?”
其實,沒有幾個人不怕陳萍萍,尤其是在許多傳說與故事中,陳萍萍被成功地塑造成為一個不良於行的暗夜魔鬼形象,林婉兒與範若若的身份雖然清貴,但面對著慶國黑暗勢力的領尋人,依然有些從心裡透出來的害怕,所以一進廳後,就趕緊坐到了大皇子的身邊。
此時聽著老人開口,不得已之下,林婉兒和若若才苦著臉站起身來,走到陳萍萍面前福了一福,行了個晚輩之禮。
陳萍萍笑了一聲,開口說道:“怕什麼怕?你們一個人的媽,一個人的爹……比我可好不到哪兒去。”這說的自然是長公主與老奸巨滑的範尚。他接著對大皇子說道:“你說的那件事情,正主兒既然已經來了,你直接和他說……他能作主。郡主娘娘,范家小姐,幫老傢伙推推輪椅,老夫帶你們去看看陳圓的珍藏。”
二女和桑文推著老跛子的輪椅離開了廳裡,只留下範閒大皇子秦恆三人面面相覷,心想這老傢伙做事也太不地道了,將自己的家當戰場留給晚輩們打架,而自己卻帶著三個如花佳人去逛圓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