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覺得是有礙觀瞻,後來楊豈索性派人給這幫怪物量身打造面具遮醜,人手一個。”
“十個裡死一個……”宛遙秀眉緊擰,搖頭道,“可就算活下來了,這些人的命,只怕也不長……既然弊端如此之多,為何還有這麼一大批人去嘗試?”
餘飛懶洋洋地輕哼,“還能為什麼?”
“為名,為利,為錢……這天底下的好處多了去了,誰不想青雲直上,一夜之間飛黃騰達?即便有風險,可也值得一試,那些坊間的賭徒,不都是懷這樣的心思麼?”
他這席話說完,項桓瞬間就沉默下來,靜靜地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周遭回蕩著整齊的兵甲碰撞與步履聲響,方才巡視的鐵面軍已靠近,正從他們面前經過。
由於望過去都是一張臉,宛遙也犯愁著該向誰道謝,最後只能意思意思地施了個禮。
而就在她欠身之時,隱約感覺人群中好像有誰轉向自己望過來,目光灼熱又銳利,然而當宛遙抬頭追著視線找去時,對方又非常隱蔽地藏回了隊伍裡。
目之所及,是數張千篇一律的冷硬麵具。
鹹安二年的年關。
長安城下著綿綿的細雪,將街巷坊間與大明宮一起變成了寒冷的雕樑畫棟。
這是王子皇孫與平頭百姓一樣難熬的一個冬季。
禁庭的寢殿之內,火紅的兩大炭盆燒得正旺,屋子裡彌漫著淡淡的煙火味道。
沈煜坐在臥榻上,手端一碗熱羹,邊吃邊翻閱前線的戰報。
他沒有宣宗皇帝那麼沉迷美色,也沒有先帝——他哥哥那般依賴輔臣,許多事更喜歡親力親為,因此至今後宮蕭條,還是登基時的那些妃嬪,自然也未曾得一子嗣。
寢宮中陳設雅緻簡單,牆上只掛了一尊聖母的畫像。
這是沈煜的習慣。
但凡他日常流連之處,總會擺放與聖母相關之物,底下人知曉他思念母親,於是特地用來討好他。就連好些個沈煜眷顧的後妃宮內,也供著敬德太後的雕塑,期盼著能借此留住聖恩。
“前日,季將軍的大軍已攻破憑祥關第二道壁壘,想必不日後便能同袁傅的烽火騎正面交鋒,做最後的決戰。”
底下跪著的是他的心腹。
沈煜吃了勺羹,若有所思地頷首。
“那麼多年了,父皇丟了南境十城,先帝丟了憑祥關上陽谷,大魏岌岌可危了二十年,總算能在我手上得以興複。”
報信的暗衛垂首道:“陛下運籌帷幄,袁傅這一次必然難逃死劫。”
座上卻仍是一聲不冷不熱的笑。
“你不必恭維朕,季長川和袁傅旗鼓相當,輸贏也不過各佔半成罷了,姓袁的老謀深算,季長川用兵謹慎,誰也不見得占上風……不過,你說得對,他們誰死對朕而言都不虧。”
沈煜那狹長的眼眯成了一道意味深遠的弧度。
“袁傅若死,那西南一帶皆可由我大魏掌控;季長川若死,正好我的‘威武騎’可以坐收漁利。”
“當然,倘若他們倆能同歸於盡,自然就再好不過。”
他時年三十有六。
前十幾年隨大軍顛沛流離,後十幾年看兄長的臉色如履薄冰度日。
他當了一輩子旁人眼中的牽線木偶,現在,他才是牽線人。
三更時分,左右服侍之人皆已退去,燈下的燭火依然溫暖。
沈煜執著銀方碗站於牆邊的畫像前,羹湯漸涼,透過冰冷的碗傳到掌心裡。宮廷畫師的手筆,盡可能的還原了太後當年的相貌,和百姓平日供奉的塑像有所不同。
茹姬的眉眼更為清冷一些,她並非一眼看去便是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富貴之象,反而有種超凡脫俗的仙氣。
“娘。”
帝王的神色難得溫和,用極輕柔的語氣喚道,“您等著。”
“兒臣就快替您報仇了。”
數千裡之外,憑祥關城內。
雄偉浩瀚的關卡屹立在明月下,古道衰草連天,白日戰死的魏軍與烽火騎此時一同長眠於漫漫黃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