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軀殼沿著死寂的小巷往前走,走到青之巷拐角的時候,她一抬頭,愣住了。
李瓚站在巷子口,正是去年他開車送她過來的地方。
因在冷夜裡等候太久,他微微縮著肩膀,臉色也有些發白,眼睛卻依然清亮。
他靜靜看著她,一如當初在機場候機廳的那個眼神,似溫柔,似悲傷,卻又更堅定。
一瞬間,所有的心酸委屈像江水般漫湧上來。
宋冉呼吸不暢,立刻朝他走去,卻是李瓚先開口:“宋冉,我有話跟你說。”
“我說謊了!”她急迫地打斷,眼睛緊盯著他,“這半年來我過得不好,一點兒都不好。”
她仰著頭朝他微笑:“我對你笑是假的,我說我很開心是假的,什麼家人都好、工作順利,統統都是假的。是我裝的。……就像現在這樣……”她咧嘴沖他一笑,笑得很難看,笑得眼淚盈滿了眼眶,“你看,我今天過得很好。我在說假話,我說了好多假話。我今天過得像要死了,我每天都難受得像是要死掉了。我……”
情緒洶湧而上,她驀地哽住,哭不成,笑不成,竟不知該用如何表情面對此刻荒謬的自己。
“我也騙你了。”李瓚微微一笑,目光爍動,似是眸光,又似淚光,“我現在過得很好,很輕松,拆彈很危險,我不想幹了,不在乎了,都是騙你的。我其實……”他輕輕搖頭,嘴邊的笑容令人心碎,“……我現在是個廢人了。”
話語出口,他痛得像是朝自己太陽xue開了一槍。
他抬眸看下天,吸著氣,紅著眼眶,壓住聲線中的顫抖:“對不起。昨天我不該跟你講那些,我不知道candy的事,不知道你經受的壓力……我只因為自己走過絕境,怕你也遭遇,才去阻攔你,質疑你的判斷力。對不……”
“不是!”她搖頭,淚水滾落臉頰,“是我對不起,說了太過分的話。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她哭道,“是我情緒不穩定……也是我固執不聽勸,造成現在的局面……我早就不能做記者了。早就錯了……
可你不要生氣,我們不要吵架好不好?因為,只有你了……只有你……”
她已是滿面淚水,泣不成聲,根本無法再組織語言:“我……沒法對任何人說。阿瓚,你知不知道……我沒法對……”
她雙手捂著口鼻,深深低下頭去,哭得不能自已。
他紅著眼眶,吸著氣咬緊下頜,竭力抬起頭。夜空彷彿在晶瑩閃爍。
他低下頭將額頭抵在她發間
“我知道。”他說。
我知道,你沒有辦法對任何人說。
因為我也一樣。
因為這世上就沒有感同身受;
因為說出口就好像,為什麼只有我這麼脆弱?為什麼只有我這麼無能?
徵戰沙場計程車兵回到安寧的國土,人們歡聲笑語,沒人聽得見那段記憶裡的炮火聲聲。
在這和平的年代,戰爭卻在他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醜陋、私隱、不可為人知。
外人瞧見了,或獵奇一窺,或不屑一顧。他們看不見那道傷疤下的抽筋挫骨;他們不知道它看似癒合卻會在陰雨天叫人痛不欲生。
而兜兜轉轉直到今夜,才終於碰見那個同樣從戰場上歸來的人,形銷骨立,滿目悽零;那個有著同樣傷疤並夜夜發作痛徹心扉的人。
就像那天見到的白色橄欖樹。
沒見過的世人,永遠不會相信世上竟有過那樣的盛景,永遠不會理解天地間竟有過那一瞬的溫柔。
沒見過的世人們大聲說:“這世上不可能有白色的橄欖樹!”
可只有他她知道,白色橄欖樹,是存在的。
因為那天,他和她,一起看見了。
慶幸啊,那一刻,藍天沙地的白色橄欖樹下,他她在身邊;證明著,她他不是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