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了。
她從未想過,在這個時代,竟會如此容易就和一個人徹底失去聯系。
那天下班後,宋冉還不死心地跑去落雨山。
冬天的山上清冷蕭條,全是落葉。警備部外軍人在站崗,她上前去打聽李瓚。得到的回應是沉默。
她執拗勁兒犯了,蹲在門口等了很久,幻想能剛好碰上李瓚進出經過。
自然是無果。
十二月一過,轉眼到了新的一年。
梁城再度大降溫,江面上刮來的寒風能把冰冷的濕氣吹進骨頭縫兒裡。
在濕冷的南方,空調起不了半點作用。
宋冉在家伏案工作時得開上電烤火爐,可即使如此,鍵盤上敲打的手指也凍得骨頭都僵了。
《東國浮世記》的寫作很不順利,開啟文稿,她硬是寫不出一句像樣的話來。
這段時間,她狀態越來越差。白天工作還能強撐。夜裡一個人的時候,她往往不自覺在窗邊枯坐數個小時,哪怕是躺在床上也睡不著。
一到夜深人靜,她便覺自己是這黑夜中的一片孤島。
而另一片島嶼上的李瓚就像消失了一樣。他的梳子,他的蘋果,他的紅繩,他在月光下的一支舞……一切都像那天沙漠上的白色橄欖樹林,消失得無影無蹤。
同他一起消失的是東國的一切悲歡苦痛,是九月二十六日那天發生的一切。
那段慘烈的過往,還來不及疏通消解,就被死死密封起來,她無法和任何人提及。因為,他們沒有經歷,沒有見證,他們並不懂——一次戰爭而已,有什麼走不出來的呢。
人類的悲歡是並不相通的。所以,只有她被鎖在一座孤島上,看著來往的遊輪裡人們載歌載舞,夜夜笙簫。
一月的第一個週末,楊慧倫叫她回家吃飯。
那天很冷,還下了雨,車流堵得水洩不通。
宋冉坐在車裡,聽著四周頻繁響起的尖銳汽笛,起初只是不安,漸漸她煩悶頭疼,那些聲音像刀一樣割扯著人的神經。
她無端憋悶,想拿指甲把擋風玻璃徒手抓破。
宋央打電話來問她到哪兒了,她說堵車。
十分鐘後,宋致誠打電話問她到哪兒了,她說堵車。
二十分鐘後,楊慧倫打電話問她到哪兒了,她說堵車。
半小時後,楊慧倫又打電話來。
宋冉一瞬失控:“說了無數遍堵車你們催什麼催!這麼不耐煩下次別叫我!”
她掛掉電話,氣得渾身發抖。可氣過之後,又後悔太粗暴,自己調解不好情緒,卻將壞脾氣發洩在親人身上。
到家時,是晚上七點半。
宋冉上樓梯時腳步沉重,內心不安。走到家門口,推門進去,家裡安安靜靜。宋致誠坐在沙發上看手機新聞,楊慧倫在廚房裡熱菜,宋央在房間裡跟男友盧韜影片聊天。
大家都在等她吃飯。
宋冉眼睛一濕,更加內疚。
“我回來了。”
宋致誠放下手機去廚房幫忙端菜,宋央也掛了電話溜出來親暱叫她:“姐,沒暈車吧?”
“……有點兒。”
“那喝杯熱水先。”
“嗯。”
四人圍坐一桌吃飯,宋冉有些難堪,始終不說話。倒是宋央說起自己工作上的事,嘰嘰喳喳不停。她在一家小公司做職員,薪水不高,每月工資還抵不了開銷。
但她肯安心上班,楊慧倫已經很滿意,說只要她好好工作,每月獎勵她五百。
宋央哼一聲:“五百能幹嘛?”
楊慧倫說:“你一月也就兩千出頭,還嫌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