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他的喜好,息淵私下裡直言不諱,而笙歌對他,除了最後一次的含淚祈求,更是是沒有太多尊敬態度的。按例去九天宮,他坐在王座上說話,她站在一邊嘴裡嚼著東西;去他的宿處商量事情就更加不客氣,息淵還知道端端正正地坐著,她卻一刻不老實地隨便桌上的點心吃。
她的行為與她本就相當稚嫩的容貌一配,便更顯得她像個小孩子。
回蕩在耳畔的恭謹,與回蕩在記憶裡的無懼相差甚遠,他緩緩地抬起頭來,跪在那裡的,不是那彩裳翩然、天真無邪的仙族少女,而是黃衫飛揚、清澈如溪的狐族少年。
“怎麼是你呢?”
他有些驚訝,但旋即徹悟——息淵說的話沒有扯謊,笙歌也定然不會是以當年的樣子出現,而只能是頂著澪楓的軀殼容顏而至。
可臉變了,變得像是多年前最寵愛的弟子俊秀的容顏,連說話的方式或許也會有所改變——但一定,亦有什麼是未曾改變的。
伊顏將兩截斷簪拈起,雖然已經摔折,但經了心血的精緻卻沒有絲毫的裂痕。
獨一無二,即便模仿,也雕不來一支完全相同的。
大概她正是因為害怕太過久遠,他已經什麼也認不出,才會把她從未離過身的發簪拿出來,來證明自己的身份。
“無論別的地方怎麼改,你這細微之處周全的考量,還是和當年一樣的啊。”
他是對鬆了一口氣的澪楓說話,澪楓以為他是對著發簪自言自語,也就沒有插嘴。
伊顏瞥著澪楓,一哂:“你似乎變得不愛說話了?”
澪楓心中覺得好笑,發簪是個死物,本來就沒有聲音,怎麼可能變得不愛說話?
他還沒有笑出來,忽然驚呼一聲:“主上說的真的假的啊?”
“咦?你都已經不記得了麼?”伊顏歪著頭道:“以前的你,策略也好,大道理也好,或者就是些打趣的話,只要一開口,就很難讓你停下來了。”
果然……這支發簪裡只怕是附有“釵靈”一類的事物,原來經常絮絮地說話,現在卻一點點的動靜都沒有了。
澪楓暗暗叫苦,不過是被默穹氣得摔了支發簪而已,誰知道它是沐魂的東西?這倒也罷了,只要修上就算不得什麼大問題。可是誰能想到裡面還住著個“釵靈”?自己這一摔,也不知道是毀了人家修為還是散了人家魂魄——無論哪一樁,自己都是損人不利己了。
“主上……”他輕輕湊近,指著發簪畏怯地問道:“還能救活麼?”
“你這丫頭片子,明明自己個最精通的就是療愈術和修補術,還非得讓我替你修補不可啊?”
伊顏見她雖不像過往那般放得開了,卻不過是換個法子任性了而已,心下有點無奈,但還是將寬大的手掌覆在兩截斷釵上,赤紅的光透過指縫漏出來。
澪楓再看時,完整的釵子已好好地躺在了伊顏的掌心之中。
“拿回去吧。”
澪楓欣喜萬分地接住了,還是多少有點不放心:“這就救活了?”
“也就這樣了。”伊顏故作不耐煩地道:“你要是信不過我,或是覺得不夠完美,就用你自己的法術去。臨溪澗還求水買,矯情得也有點過分了吧。”
“我當然信得過主上,太謝謝您了!”澪楓咧嘴笑道:“您有沒有什麼需要屬下做的,屬下立刻就去!”
澪楓只是無意識地笑了,當然不會知道他這無心的由衷笑臉究竟會給伊顏帶來什麼樣的錯覺。
“剛說過你有進步,不逼著我提條件了,你就又來這一套。”伊顏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來我這裡之前,沐魂已經知道你的事了麼?”
“還不知道。還沒見著您,我又怎麼敢讓他知道吶?”
澪楓老老實實地回答。
當然,他沒能發覺他與伊顏說的分明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
“這有什麼,你難道還怕他惱?那你可是誤會他了——你不知道這小子在失了你的年月都瘋成什麼樣子了,連我的孫女兒都拐去說是他的孩子了。要是真見著你,他哪裡還可能惱?恐怕就只剩下高興的份了。”
看著澪楓滿臉莫名,伊顏頗有些著急:“你不信還是怎樣?剛告訴你的沒一句虛的,我可不做那種替人申辯說好話的事。”
澪楓眼珠骨碌碌地轉,完全不明白伊顏的意思,撓著頭想了想,幹巴巴地回道:“屬下當然是不會質疑主上——何況屬下不記得您說了什麼至於被質疑的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