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樾言聽罷,僅是泰然自若道:“……事出緊急,殺他也是必然之舉。”
“樾言,我都不信,這是你能做出來的事情。”姜雲遲揚起臉來,蹙眉盯著他道,“你殺誰不好,偏偏把盛忡流給殺了……這下可算玩得大,情報沒能榨出來多少,我們還得想法設法地把風頭給暫壓下來。”
“我昨日已將詳情悉數彙報給了太子殿下,不出三個月,他必然會出兵南下,與我們相會合。”沐樾言聲音低淡道,“在此之前,我們需要做的,就是以盛忡流的名義支配他手下的辭容樓。”
“你說得倒是容易,城內那些個小嘍囉確實好糊弄,但段琬夜那處可盡不是些省油的燈,萬一讓他瞧出異樣來了,到那時候又該怎麼打算?”姜雲遲撇嘴坐了下來,兀自往手邊倒了一盞清茶道,“再說了,我們現下對盛忡流他本人基本算是一無所知,昨日讓你幾刀砍成了那副鬼樣子,結果驗出來竟是個女兒身,可沒當場把我給嚇壞……”
驟然聽聞至此,我登時是駭得面色煞白,連連睜大了雙眼,情難自禁地驚撥出聲道:“女……那盛忡流是個……女人?”
“嗯。”身側的沐樾言應聲點頭道,“你昨日昏睡了實在太久,我一直沒能找到機會相告知這些情況。”
姜雲遲亦是揚眉道:“怎麼,可有嚇一大跳?她把自己藏得那麼深,任誰也沒瞧清她的真實身份。想來那辭容樓中的一眾下屬,至今怕也還是將她當‘老爺’看著——就是這麼一個深不可測的女人,不明不白地就讓她死了,你說說,我們現在又能拿她如何是好?”
我險些呼不出氣來,瞪著她,瞠目結舌地疑心道:“沒道理啊,且不說她那一貫低沉的嗓音……就看她一直以來的行事作風,都是朝著正常男子的個性方面靠攏的。”
“那是因著她終日以紗覆面,又不曾從那擺滿了玉器的黑屋子走裡出來,所以會致使人産生一種異樣的錯覺。昨日處理屍體的時候,揭了紗,驗了身子,才發現她喉間除了樾言劃的那道致命傷,還有另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舊疤,許是因此,才造成其嗓音又低又啞,與尋常男子無異。”
“舊疤?”我神色微凝,旋即立馬下了床榻,上前詢問她道,“是什麼樣的舊疤?”
“豎直的一條,約莫是由利器所致……哎,你問這些又有什麼用?”說到一半,即刻反應過來,那姜雲遲撚著手中茶杯的邊緣略有不耐道,“人都死了,事後關於她的一切謎團,都只能不了了之。你若是非要問明白的話,怕是也只有段琬夜那賊人曉得一點,倒不如……”
“行了。”冷聲將她打斷,沐樾言不鹹不淡道,“人是我出手殺的,倘若殿下有意降罪,悉數由我一人承擔。”
我面色一僵,不由輕輕勾住他手腕道:“阿言……”
“無事,盛忡流之死,乃是必然之事。”沐樾言彎下腰去,自桌邊端了盛藥的瓷碗於我面前道,“他的底細能查清楚固然是好,但如若不能查清,也並不會對往後的計劃造成多大的阻礙。你安心養傷便是,其餘的我自會……”
話到一半,卻是生生停了下來。我驀然上前,從身後將他緊緊抱住,他則是微垂了眼睫,抬手無聲扣上我的指節,未再過多言語。
在旁的姜雲遲無端見了此狀,亦是一時無話,只能默然側立於桌旁,安靜地捧著那盞清茶一言不發。
——如是一來,我們也並無更好的辦法來解決此番突如其來的意外之事。遂翌日初晨,天還未亮,沐樾言與姜雲遲二人便出了據點,返往辭容樓內處理一眾遺留下來的繁雜瑣事。
也是好在沐樾言當日出手刻意謹慎了幾分,並未在酒樓內外引起過大的動靜,加之盛忡流本人極為孤僻疏冷,不常露面於眾人視野之內,所以迄今為止,古晁城中四散分佈的暗處眼線,還尚未從中察覺出任何不利的異樣氣息。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也可以說是已然演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於是,沐樾言幹脆將計就計,將辭容樓內被蒙在鼓中不知所謂的眾位僕從悄然換血,以穩定的己方勢力日漸侵蝕佔據其趨向於衰頹的中心地位。
是以,期間時隔足有整整五日之久,原本駐紮於城中各個據點的精兵影衛被沐樾言安插到辭容樓上下的每一處角落,用以監聽套取來往人流中傳遞而出的各類有利資訊,同時又為防止盛忡流已死的真相過早暴露於人前,他們還在私下做著些“清理門戶”的重要工作。
而自那日我險些落在盛忡流手中遇險一事之後,身邊被沐樾言派來看護我的人手便陡然增加了整整一倍。然,饒是如此,我心中仍然存著芥蒂無法輕易放下,遂數日以來,皆是安靜無聲地躺在房中,獨自一人回想著一些雜亂無章的往事,往往連沐樾言待在我身邊的時候,我都是沉默不語地陷在自己的世界裡,沒能立馬注意到他的存在。
所以待到後來我身上淤傷好了些許,沐樾言便帶著我再次潛入到了辭容樓中,對盛忡流屋內那尊“尚未完成”的女子玉雕進行更深層次的打探與研究。
——恰是因著盛忡流已死的緣故,他那處用來收藏各類古玩玉器的暗室也不得不保持原樣,以藉此做出人還活著,只是未曾出屋的假象。所以事畢姜雲遲等人前來處理屍體的時候,也僅是簡單清理了屋中殘餘的可疑血跡,並未挪動博古架上任何一件珍貴的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