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吵嚷的氣氛中隱隱約約帶了一絲顯而易見的沉重,我老遠站在人群的邊緣張望了一會兒,只見著外圍的鎮民們以家戶為單位分開了站在一旁,小聲地開口議論紛紛道:
“昨日夜裡又死人了。”
“真是可怕,我已經在這鎮上住不下去了!”
“那圍在中間一群黑衣服的家夥是幹什麼的?當官兒的麼?”
“可不是麼,這一個兩個的,到現在才知道趕過來調查,早前幹什麼去了?”
我順著鎮民們略帶指責的話頭朝人群中央遠遠眺望而去,果然看到了沐樾言那抹高挑冷峻的黑色背影。彼時他正面色肅然地扣下了一口正待運往墳場的杉木棺材,而陸羨河則引了書珏一併站在那遺體旁邊,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什麼。
片刻之餘,彷彿是對我的到來有所感應,陸羨河於人群中高高舉起了手臂,似有似無地朝我輕輕地勾了一勾,而我便立刻會意上前,低著腦袋小心翼翼地擠到了他的身邊。
耳畔盡是那屍體家屬愈演愈烈的悲泣之聲,似是在我頭頂陡然炸開了一朵半啞的煙花,分明是有數不清的哀慼與倉皇,然而對著親人的遺體痛哭出聲的時候,卻已儼然是無力得心生絕望。
微微不忍地垂下了眼眸,我眯著眼睛打量著面前膚色漸漸趨向於青紫的僵硬屍體,胸口漸漸湧起了一抹難以言說的悵然。
陸羨河亦是面色沉痛地閉了閉眼睛,搖頭說道:“傷口從背部入,一箭穿心,直取性命,無藥可救。”
而對面的沐樾言則是輕輕握著手中一支帶血的尖銳短箭,一時默默不語。
陸羨河見他面上有異,不由微微蹙眉問道:“阿言可是從這殺人利器上瞧出了什麼蹊蹺?”
沐樾言神色一沉,複又驀然抬起了眼眸,低聲對陸羨河說道:“……陸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陸羨河應聲點了點頭,旋即領著我和書珏二人跟在身後,緩步朝人群之外的空曠地方挪了過去,而沐樾言則合棺放行,由著那批哭得昏天暗地的遺體家屬抬著棺材蕭瑟離去,好讓眼前無辜喪命的可憐之人能夠早日入土為安。
方自那偏僻無人的空地之上稍稍站定,沐樾言便是於我三人面前緩緩取出了暗藏在袖中的小型□□,而後又從箭匣中取出一枚利箭端放於掌心道:“方才那街道上人多眼雜,我實在不便將這些兇悍之物展現在眾人面前。只是隱約覺得……那暗箭殺人者所用的精巧短箭,應該和我貼身所攜帶的這些……有些共通之處。”
書珏一眼便認出此箭乃正是當日在孟家地底之下,陡然刺穿他眼睛的利害之物,遂登時給駭得面色煞白,連忙探手撫在那不能視物的左眼之上,顫聲低罵道:“這種陰毒的東西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真真是可憎又可怖!”
沐樾言聽罷卻是冷聲反駁他道:“歷代隱匿於權力背後的精銳暗衛,向來都是使用此等殺人無聲的利索方法解決敵人,又何來陰毒一說?”
“唔,確實是如此。”陸羨河點頭贊同道,“暗器與機關之術的精妙所在,便是能夠一招致命,叫人防不勝防。”
“是這個道理,只不過……”曲指輕輕將那帶血的短箭撚了起來,沐樾言眸色複雜地凝聲說道,“這造箭的方法有千種萬種,它卻何故要與我常用的那一種如此相似?”
陸羨河擰眉將那新舊兩支短箭細細比劃了一陣,亦是喃聲說道:“的確很是相像,有沒有可能……那用箭之人,恰好就是與你習慣相同,手法相近呢?”
“沒可能。我平日裡所用的輕細短箭,皆是由我親手測量改造過的……”沐樾言搖頭道,“現在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那造箭之人必然是見過我往昔使用過的某一批短箭,然後依照這短箭的大致模樣又另造了一批模樣類似的仿製品。”
“造箭之人啊……”陸羨河愁眉不展道,“你這一番話倒是把我說得稀裡糊塗的——道理我都懂,可是誰又曉得,那造箭的工匠和那用箭的殺手,是否會是同一個人呢?”
此話一出,便頓時是引起了眾人的一陣沉默。良久安靜無言,我亦是低頭在旁沉思半晌,終究忍不住輕聲打斷他們道:“我倒是覺得……殺手和工匠,應該是同一個人。”
“何以見得?”陸羨河奇道。
“師父你仔細瞧瞧這殺人之箭上殘留的血。”我緩緩自懷中取來一枚方帕覆在那箭頭上輕輕撚了一撚,而後驀然自其餘三人面前徐徐攤開道,“這血痕呈紅黑色……而方才那屍體的膚色也是略有發紫的跡象,可見那箭上帶有劇毒。”
“箭上帶毒乃是尋常刺客慣用的殺人手法,並不是什麼稀奇之事。”沐樾言木然抬眸望我道。
我一眼瞧著他那副薄情寡淡的模樣便心中來氣,遂幹脆果決地偏過了頭去,全然無視了他的存在,轉而耐心熱切地喚了陸羨河道:“……師父你看,那殺人魔頭既是使得一手好箭,一招必殺,百發百中,那又為什麼還要在箭上下毒呢?”
驟然遭到我的無情冷落,那沐樾言愣是在原地僵了半晌有餘,方才略有些懊惱地垂下了眼眸,不太情願地將目光投在了地面之上。
“而且你想,他若單單只是以殺人為樂的話,大可不必像現在這般晝伏夜出,隔一天才去尋找一個目標。”並未理會沐樾言那微不可察的懊喪情緒,我眸色一沉,旋即略有些嚴肅地繼續說道,“我覺得吧……那殺人魔頭很有可能是個正在研究造箭之術的細心工匠,他潛伏在這人多而雜的軼水鎮中不斷傷人害人,也許並不是單一地貪圖取人性命的快感,而是在日複一日地試用他所造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