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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闆急急地趕過來,迎著他進到屋子裡,又恭敬地請了入座,開口道:“哎喲,四公子您是不知道啊,那幫惡人一進來就沖著臺上的白姑娘去了,這好一通砸,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估計這會兒子,您可是見不著白姑娘了。”李老闆說著,拿一對兒小眼瞄了瞄顧敬之,見他沒有反應,又偷偷朝白萍舟使了個眼色。
“是呀,四公子,您是沒瞧見他們的狠勁兒,這戲園子裡,前前後後都被砸爛了,要不是我躲到樓上,指不定這會兒子就已經到閻王爺跟前兒了呢。”說著,她拿手掩面,又底底地抽泣起來。
顧敬之翹著腿,兩隻手交疊著放在膝蓋上,冷眼看了看兩人,忽地一笑,“只怕,是嚇著你了罷。”而後,他站起身走到長凳邊上,挨著白萍舟坐了下來,一手攬了她的肩,小聲安慰起來。
李老闆見此情景,便悄聲退了出去,順手帶上門,露出抹得意又得逞的笑來。想著得虧當初自己眼尖,收留了這個能耐丫頭,今日紅遍大江南北成了他的搖錢樹不說,還搭上了顧家的公子哥兒。
雖說今日被人砸了場子,折去不少老本兒,不過依著顧家那位驕少爺的脾氣,必定是會為著討回公道的。這以後,他可就是財勢兩收,上下通吃了。想到這裡,他笑得越發厲害起來,眼睛都深深嵌進了滿臉肉褶子裡,大聲吩咐了一聲:“小五兒,沏壺上好的正山小種,送頭間去。”
小五兒看著李老闆的笑臉,想著,場子都被砸了還這麼得意,這有錢的人可真是作的起。他癟了癟嘴,甩了手裡的抹布,乖乖沏好茶送了上去,站在屋外頭敲了敲門,聽見裡頭傳來白姑娘細細的聲音:“誰呀?”
“白姑娘,我是小五兒,李老闆讓送茶水上來。”小五兒聽得裡頭應了一聲才推門進去,他低著頭把東西擱在桌上,只看見眼底下一雙棕色的皮鞋,擦得鋥光瓦亮的。小五兒出了屋,帶上門的時候才敢抬頭往裡瞧了一眼,只看見白姑娘梨花帶雨的臉,和一個男人筆挺的背影。
顧敬之摩挲著這上等的青花瓷壺,捏起壺柄倒了一杯茶,熱氣氤氳著往上竄了竄,轉瞬就不見了,“來,喝杯茶定定心。”
他託著小小的茶盞遞過去,白萍舟伸手剛想接過來,可還沒碰上杯子,他便撒開了手,連杯帶水的潑在了白萍舟身上,她下意識地叫出聲來。茶水倒不是十分的燙,只是全灑在了旗袍的前襟上,月牙白色的軟緞面料,即刻印上了難看的茶漬。
白萍舟站起身來,忙用手帕撣著。顧敬之只冷冷地瞧著她,眼裡的關懷之色早已消失無蹤,他又重新斟了一盞茶:“再好的東西,碎了也就一文不值了,”他冷哼一聲,“也難怪,這茶具這麼好看,又名貴的緊,多了是像我這樣古怪脾氣的人想砸了它。你說,它要是乖乖地待著多好,非要到處礙人眼,惹麻煩事兒。”
白萍舟擦衣裳的手倏地停了下來,聽完他的話愣了愣神,轉眼卻是什麼都明白了似的,一改方才楚楚可憐的模樣,巧笑道:“四公子莫要這般生氣,萍舟曉得分寸,以後自是不會再往外傳些什麼了。”
顧敬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滿意地笑了笑,“可真是個水晶心肝兒玻璃人。”
白萍舟別開頭去,斜了他一眼,媚眼如絲,又豎起一根青蔥玉指點著他的左心口,嬌嗔道:“人家就算再是個水晶心肝兒人,也進不去四公子您的鐵石心吶。”顧敬之聽了倒爽朗地大笑起來,一下攬過身旁的楊柳細腰,白萍舟順勢倒在他的懷裡,也附和地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來。
顧敬之回到顧家的時候,已經過了晚飯的點,天色卻還是十分的亮堂。他的身影淡淡的映在鋪滿鵝卵石子的小路上,歪歪扭扭的不成人形,他又往老院兒的方向看了看,終究只能瞧見一角尖尖的屋頂,還有掛在上頭的半輪殘月。
大廳裡,顧珮芝正在與大家講著她在法蘭西的新鮮事兒,二太太和顧汝生認真地坐在沙發裡聽她說話,不時發出一兩聲笑聲來。
顧琬芝獨自坐在角落裡,依舊捧著一本書,他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心:“我們琬芝是要當個才女麼?”
顧琬芝抬起頭來,極為乖巧地叫了聲:“四哥。”顧敬之笑笑,看著她眼睛,親暱之下卻藏著小心謹慎,彷彿就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竟有了一瞬間的失神。
當顧珮芝叫他第三聲的時候,他才緩過神來:“父親,姨娘。”
“輕寒呢?”
“她沒和我在一塊兒來著。”
二太太扯了扯珮芝的手,又朝著偏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在偏廳裡頭的,是大太太和別家的夫人太太,正在打牌。顧珮芝便明白了過來,必定又是大太太,給輕寒使了什麼絆子。
她平日裡也是個嬌氣的大小姐,不由得向顧汝生撒嬌道:“爸爸,您打算就這麼睜隻眼閉隻眼麼,四弟和四弟妹新婚燕爾的,還隔三差五被這麼折騰去。”
顧汝生臉上的笑意頓時下去了一半,二太太忙打圓場道:“你這孩子真是過糊塗了,你四弟成婚都要有大半年了,哪裡來的新婚。”
“那琬芝呢?她也是您的女兒,不管當初是如何,難道您就由著她一直這樣下去嗎?”顧珮芝是越說越生氣,絲毫沒有注意到顧汝生逐漸鐵青的臉,一把揮開了二太太拉著她的手,“您知道琬芝有多可憐麼,好些次在夢裡喊的都是‘求求您,別罰我,我知道錯了’,被夢魘醒了就哭著喊媽媽。我當初就是放不下心,才將琬芝一同帶到法蘭西去的,本以為過了這些年,總會好一些,哪成想還是這樣,您對得起她九泉下的母親嗎?”
顧珮芝憤憤地起身,拉起滿目淚痕的琬芝,賭氣似的回房去了。顧汝生看著那小小的背影,不禁嘆了口氣,回過頭來卻正好對上顧敬之死死盯著自己的眼神,他在他的眼裡看到了熟悉的憤怒與恨意,便不由得縮了縮眼神,撇開頭去。顧敬之反倒冷笑了一聲,帶著濃濃的嘲諷與可憐,聲音不大,卻足夠讓他聽清。
顧汝生悲恨交加,終於“哇”得一聲,吐出一口黑血來,當即便昏厥了過去。大廳裡頓時亂作一團,二太太只是哭喊著,大太太亦聞訊從偏廳跑了出來。顧敬之皺皺眉,所幸近來家裡一直住著醫生,他便立刻讓人去叫了來。
☆、04 只有雲知道3)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顧信之亦匆匆趕到家,大廳裡已經恢複了安靜。只剩得顧敬之一人,他雙手抱在胸前,倚著屋柱說:”大哥可是來晚了。”
顧信之目光一緊,道:“難不成,父親他……”
顧敬之擺擺手:“大哥可不要誤會,父親還活著,不過現下卻是中風了,”他又靠近了一步,嘴角噙著一抹笑,輕聲道:“大哥,莫要憂心。”
顧信之眉目一挑:“性命無憂便好,還多虧四弟,這屋子裡皆是女流,不然怕是真的要亂了。”
顧敬之搖頭:“只是這醫生,動作實在慢的緊,依我看,”他頓了頓,繼而又慢慢道,“該換了。”
顧信之當然聽得出來他話裡有話,一雙狹長的鳳眸眯了一眯,露出黠意的光來,“如今父親病重,軍中又壓了一堆的事,四弟你在軍中亦謀著職位,可得幫襯著點兒大哥。”
顧敬之只是直直地盯著他,好一會兒才道:“這是自然的,但憑大哥吩咐。”
顧信之聞言低頭笑了笑,往前走了兩步,“如今,南北局勢日漸緊張,原本年初便應當開通的甬宛鐵路,至今都未能完工,軍部此前便想派人前去洽談,卻是苦於無得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