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轉變,不免令輕寒生惑,她本就不解,為何顧敬之會將這些革命黨交到白萍舟的手裡。她雖自有過人之處,卻到底不過是個以戲謀生女子,又要如何安置如此多的危險人物?那麼,其中緣由,想必只有一個,“白小姐,難不成,你便是……”
白萍舟淡然一笑,看著她的瞳仁裡,閃爍著耀人的光芒,那是一種,被某些強大的力量所支撐著的無限希望。
她又招了招手,角落裡候著丫頭便忙不疊地走上前來,“你帶著林先生與林小姐,去上頭瞧瞧孩子去。”
孩子的事情,他們當是一早便得知了的,今日前來多少亦是為著這個原因。林書沁像是得到了提醒,少年慣有的好奇與急切,促使她直往樓上小跑著去。林書倫沖著二人點頭,一同跟了上去,經過輕寒的時候,只在她的肩頭輕輕拍了拍。
輕寒明白她這是為的支走兩人,大抵她亦是知曉,自己是想要說一些話的罷。
白萍舟打破許久的安靜,“抱歉,欺瞞了你這麼久。”
“這種事情,本就不好隨便說與人聽的,” 輕寒倒是理解的,“只是如今,你既已暴露身份,又如何還能在這裡待下去?”
白萍舟輕笑一記,“只要在這甬平城裡,仍有令他忌憚的,便不敢輕易對我動手。”
輕寒恍然,“他……亦是知曉的?”
“如此精明之人,我又如何能瞞得過,”她說這話的時候,柔情不自覺是漾滿了眼眶,眸光流轉似水,但僅僅只是一瞬而已,“只是這一層窗戶紙,他倒也從未曾戳破,說到底,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
像是在寬慰著眼前的人,又像是在提醒自己迷濛的心智,白萍舟出口即是果敢幹脆。是啊,她與他,向來有的,不只是互相利用麼?
輕寒輕嘆一氣,“往後,你有什麼打算麼?”
話一出口,輕寒便覺得有些無用,既然她是這樣的身份,那自然也是有天大的要去做的。對於外面的事,她不知道孰好孰壞,只但凡她遇見過的革命中人,皆為磊落之士。他們有著信仰,即便身處暗地,卻依然是猶如光明,她是相信他們的。反倒是自己,又該何去何從,一想到這裡,她愈發地混亂起來。
果然,白萍舟道:“往南方去,去迎接更多的‘朋友’。”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仿若是一個才出世學生,長久以來沾染的風塵之氣,在此刻是全然消失了的。如此的純潔與美好,即便同為女子,亦令輕寒著迷。
恰在這時,林書倫倆人自上而下,林書沁笑得十分開心,語氣裡稍帶著些激動:“孩子長得可真好看,實在是討人歡喜。”
輕寒自是會心一笑,她雖是初為人母,對於許多的事情尚不知曉,但對於孩子所流露的情感,卻是天性使然的。
“輕寒,”林書倫卻在這時喊了一聲,面上的表情十分認真,“不如,你與我們一同走罷。”
方才的笑意霎時凝在唇角,她一一看過面前的每一個人,他們就像是早已商議過一樣,皆是懷著期許與詢問的目光。只是這目光這樣犀利,好似是要剖開她暗藏的某個角落,令她不得不極力的迴避閃躲。
林書沁亦說道:“是呀,這甬平定是要不太平的,你如今又是這樣的處境,若是從前,我們倒也未見的會勸你的,可現在你畢竟離了顧家,到時又有誰,再會來照應你們母子。”
輕寒就像是個被逼退到牆角的人,對於這樣的好意,竟感覺到了些許的害怕,她怕自己當真就要這樣走了。其實她並不是沒有想過的,離開這裡,去到一個全新的地方生活,可一想到真的要如此時,她便是連點一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林書倫到底在她身邊久些,看著她這般不對勁的模樣,又想到過往發生的一切,當即就止住了林書沁的話頭,“我們不好多待,你便自己想一想罷。”話完,兩人便乘著愈濃的夜色,悄然離開了白公館。
一直未語的白萍舟,這時才走上前來,“既然你的心意如此,倒不如與我們一道,彼此也好照應著。但若是……”
但若是,你仍有所牽掛……
白萍舟不再勸她,只是想趁此機會,好逼迫著她認清心意。她已是求而不得了的,自不願再看見另一場悲劇,即使最後傷的,依舊還是自己。
輕寒仿若失了清醒一般,連番的夾擊令她倍感疲倦,“讓我……想一想罷……”
她尋著夜色,獨自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面,像是走了很久,夜裡很涼,卻也不曾涼過的心。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往著哪裡走,只是停下的時候,一抬頭便看見了灰黑的牆上,探出一叢枯黃的鳳尾細竹……
☆、21 歸去來兮
夜黑風高,除了這四個字,輕寒想不到別的詞,來形容今夜的景色。
時間果真是厲害,它總能帶走許多的東西,想要的,或者不想要的。如同她一向存心的恐懼,現在看來,大抵也是被消磨的差不多的。
不知道在這門前站了有多久,只是這夜裡的時光實在是安靜,偶爾能聽見遠處傳來的一聲犬吠,卻也是隱隱約約。
廊下的燈光映著那一階石階,載著思緒,仿若飄回了短暫而又漫長的從前,讓輕寒看的發愣。只有一層的臺階並不高,只是倒也突兀,以至於起初經過的時候,她總是要絆上一次。
她又記得,那個時候,這石階原本便是要被他拆了的。不過是自己覺著,到底是前人留下的東西,一磚一瓦總不能隨意棄舍,好說半天才勸住了他。只是從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卻是再不曾獨自走過那一道門檻的。
垂著的面目,漾起淡淡的一層笑意來,連眉梢亦是染了幾分悅色。清若含水的杏眸,順著門廊往上抬起,清晰映入眼簾的,便是“竹音汀”三個字。
像是意識迷離的人,被突然喚醒了一般,輕寒一下便清醒過來。此刻才恍然,不知不覺,不懼黑暗的,自己竟是往了這裡來的。
她忽然覺得,那些曾經立下的誓言,那些暗暗下過的決心,在這一刻都顯得這樣可笑。她明白,如若早知真相如此,當初便無需再作那樣發狠的決心,因為一切都只會是徒勞的,因為她永遠無法做到。
陸紹遲曾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且不說你我如今手無縛雞之力,仇恨都是空談,但是即便可以,你又下得了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