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吳玥瑤”刷的抬起頭來,就露出一對清亮的眸子來,從手袋裡抽出一些散錢塞到那侍員手裡,“你們這裡的後門怎麼走?”
侍員拿了錢自然開心,又見她一身不俗的打扮,頗顯得貴氣,想來便是大戶人家出來,所以即便心中有些古怪,但態度仍是極好的,向後一指道:“夫人您往簾子後頭走,右拐到底便是。”
得了方向的“吳玥瑤”立時便向簾子走去,卻又想到什麼似得,又從手袋裡取了一些錢,“若是有人問起來,就說不曾見過我。”
那侍員只是滿心的歡喜,一口便應承下來,“多謝夫人,您就放心罷。”
簾子後頭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頭頂的天花板上,每隔幾步就吊了一盞燈,照在路上也算明亮。不消一會兒,她就走到了長廊的盡頭,取下門上架著的栓子,門便從裡開了。
出到外頭的時候,才發現空氣裡盡是水霧,磚石鋪陳成的地面上濕濕的,她亦顧不得許多,拔腿便走,生怕下一刻後頭的人就會追上來。
大約是那汽車夫尋了來,隱約就聽見昏暗裡傳來探尋的聲音,猶如一道道催命的符咒,原本就沉重疲乏的步子,只能被迫愈來愈快,就像是一場夜色下的逃亡,不得不行。
皮鞋踩在地上,“踢踏”的聲響在空曠的街上回蕩,混雜著雨水沿著屋簷墜落的清脆,綿密的雨絲變成一片滂沱。眼前是迷濛的世界,她卻擁有一個清晰的方向,一個早已選定的歸處。
除此之外,再無前路……
☆、20 回首來時3)
雨下的極大,噼裡啪啦的打在窗玻璃上,窗子還沒來得及闔上,風團著冰涼的雨水,便從那大開的口子裡直灌進來。
白萍舟才下了戲,倒是恰好避過了這一場暴雨,輔一進門便見那濕透的紗簾,正隨風翻飛著。她忙過去,一靠近視窗就感到一股涼意撲面而來,濺起的雨絲鑽進領子裡,直讓她打了個寒顫。
窗子還未完全地關上,從縫隙裡看出去,藉著路旁的白熾燈光,恰就可以瞧見那鏤花鐵欄的大門外,隱約伏著個人,黑漆漆的一團倒也看不見面目。白萍舟一下覺得不妙,回身就往樓下去,撿起支著的傘就鑽進了一片雨霧裡。
一旁的丫頭見她這樣焦急,亦同隨了出去,見到外頭這般場景,便是“呀”了一聲,拉開門閘靠近了去瞧,“白小姐,她像是昏過去了。”
白萍舟自然心善,道:“快些將她扶進裡頭去。”
丫頭答應著,脖子夾住油傘的柄,就騰出手去攥人,忽的又驚訝地喊道:“她這是懷著身孕……”
白萍舟頓時錯愕,蹲下身子湊近了觀察,只見這人身上寬大的鬥篷早已被淋得濕透,風領上的毛濕漉漉的貼在臉上,頭頂絨毛的帽子遮著大半的臉,更是一團的糟。她抬手便將帽子取了下來,卻在辨清眼前這張臉時,大驚失色,“怎麼是……”
她當即就去拉人,只是這樣的情狀下,即便自己有些氣力也實在是無能為力,索性便丟了手裡的傘,想要將人架起來。一旁的丫頭見狀,亦是舍了雨傘,賣力的使著勁兒。在這樣的大雨裡,兩個柔弱的女子,攙著一個意識昏散的有孕之人,十分吃力的往屋裡挪去。
大廳裡是燈火通明的,二人小心謹慎的將人安置在沙發裡,那丫頭彷彿是認出來了的,驚異又猶疑著道:“這不是,顧……”
“好了,”白萍舟打斷她,急切地吩咐,“快去取些幹淨衣服,再打些熱水來。”
白萍舟關上大廳裡的門,又回身去解開穿在她身上,因浸滿雨水而變得格外濕重的鬥篷——她現下的打扮,實在不像是往常的她。這般奢貴的衣物,她應當是從不受用的,更何況,是如今也算落魄了的人。
濕透的身子,在擦幹之後才漸漸的回暖了,原本混沌的神志亦是恢複了一些。細細密密的羽睫隨著眼皮,輕輕地顫了顫,然後就露出一對烏黑的瞳仁來。
白萍舟見她醒了,才了放心似得舒了口氣,“……少夫人?”
羅輕寒睜開眼,見到眼前的人正是久違了的白萍舟,緊繃的心絃這才鬆了下來。她闔了闔眼,還一會兒才又睜開來,慘白的嘴唇一張一合,“白小姐,我……”
她的氣息實在是虛弱,白萍舟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再作解釋,“旁的話咱們回頭再說,少夫人可還有力氣,不如,我扶你上樓去歇著罷?”
羅輕寒無聲地點頭,緩了半許才支撐著坐起來,白萍舟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一隻手託著她的手,好讓她有個倚靠的著力點。
突然的劇痛卻在瞬間冒了出來,輕寒的眼前一片茫然,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晃動的,如何都不能看得真切。她看見白萍舟層疊的人影,在開啟臥室雙開的大門後,又回過身來對著自己說些什麼,可是她的耳朵亦是聽不見聲音了的,只見到她的嘴唇忽開忽合,然後,便是極速下墜的視線。
“快去叫醫生……”這是她的意識尚有殘存之際,耳邊能夠聽見的唯一一句話。
一雙清目倏地睜開,隨之而來的是更加真切的疼意,從頭心到胸口,從胸口再到腹中,一時間就像是蔓延到了全身一般。巨大的痛苦,令她陡然清醒,她死死的咬住下唇,不願發出半點聲音。只是這般的忍受到底艱難,齊整的貝齒間,逐漸滲出絲絲殷紅,血腥的氣息瞬間湧入口鼻之中。她再是無法忍耐,終於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汗水布滿了她的全部,指縫裡溢位被攥得變形的被衾,關節慘白一如她毫無血色的面龐。
她以為自己是要死了的。
直到聽見一聲清脆的啼哭,就像是夜空裡綻開的花火,如此的美好又令人嚮往。那幾近渙散的意識便被拉了回來,就像是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那一頭是紮眼的光亮,只差一點點,即是要灰飛煙滅了的……
白萍舟漾著柔軟的笑意,將孩子抱到她的跟前,“果真是個男孩兒。”
孩子躺在襁褓之中,小小的臉蛋兒睡得十分安詳,輕寒吃力地側著頭,眼神一瞬不瞬地瞧著他,晶瑩的淚珠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滑落,接連不斷地往下墜著,滲進綿厚的被衾當中。
無聲的哭泣越發變得強烈,使她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著,她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哭著。白萍舟實是不忍,寬慰著道:“這會兒子可不得哭的,你先歇著,孩子我來安置便是。”
輕寒氣若遊絲地點了一下頭,一合上眼即沉沉地睡了過去,現下的她,有的只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深冬前的最後一場大雨,隨著新生命的到來,戛然而止。似乎是對整個世間的洗禮,沖去晦暗與苦澀,與生俱來的從未有疾苦,只是這最美的光明,與最好的將來。
輕寒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三天,才被允許可以下床走動,身子倒是恢複了往日的輕便,只是仍舊羸弱。白萍舟將雲姻從孤幼院接了來,畢竟是自個兒身邊的人,總歸要照顧得周全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