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牛二人再度相顧,卻齊齊失色。
“而且,”公孫珣繼續昂然道。“幷州苦寒,如河套四郡、西河、上郡等地全都窮弊,其郡守也無權無責,去之徒惹人笑。實際上我也不瞞董公,幷州上下,唯上黨、太原、雁門三郡郡守,與使匈奴中郎將臧公可稱大員,董公想要立威,唯有從此四人中挑出一個來下手,方能震懾天下!”
“哎,臧公才德兼備不提,其餘三位也是朝廷棟樑,無憑無據,又怎麼能平白去一個兩千石呢?”董卓忍不住手上微微加力。
公孫珣忍不住失笑,卻又忽然正色:“不瞞方伯,珣此來正有一事相告!”
片刻之後,董卓捋著鬍子感慨道:“這張歧也是清河名士,沒想到竟然會作出這種無恥之事?還引得文琪輕騎馳來上告。我作為一州刺史,正該去雁門細細查探,然後上奏朝廷,或是還他清白,或是表明他的罪過!”
“何須董公親往?”公孫珣凌然應道。“只要董公賜我一物……我自然會替董公將此事料理清楚!”
董卓怔了怔,然後忽然捏著鬍子大笑:“文琪是想學橋公嗎?”
“有何不可呢?”公孫珣一臉坦然。
話說,二人所說的橋公乃是當世名臣橋玄,此人也是家世兩千石,如今更是早早做到三公之位,位極人臣。而蔡邕蔡伯喈,還有曹操曹孟德都是因為格外受他賞識才能迅速開啟局面的。
當然,董卓和公孫珣所說的這件事情就不是他後來那些事情了,乃是他年輕時藉以揚名天下的一件往事。
當時,橋玄在老家梁國睢陽做縣吏,然後豫州刺史如今日董卓這般來行郡視察,於是他就跑過去告狀……告的誰呢?告的是隔壁豫州陳國的國相,一位兩千石大員。說實話,橋玄和這人的關係其實正如同公孫珣和張歧的關係一樣,上下尊卑分的很清楚,可是卻不相統屬,但是橋玄就非是要去告狀。
而把對方的罪過數落完以後,橋玄還主動請纓,去調查此事。那位豫州刺史當時就覺得眼前這小子很有本事,便當即拿出官印來給對方署了一個臨時的職務,讓他去調查此事。
後來的經歷更是有趣……這陳國國相根本玩不過橋玄,趕緊向洛陽求助,洛陽那邊主持朝政的大將軍梁冀,就是那位著名的‘跋扈將軍’了,跟這個陳國國相有舊,於是立即嚴厲斥責那個豫州刺史。那位豫州刺史嚇得不行,趕緊又發出一道公文去撤銷橋玄辦案人的身份。
但是,名臣之所以稱之為名臣就是在這裡了,橋玄之前仗著豫州刺史的牌面在這裡處置一個兩千石大員,現在卻理都不理人家豫州刺史的公文……他居然就能把公文給退回去,然後強行把陳國國相的案子給辦實了,還把人塞進檻車裡送走,這才算了結。
經此一事,天下側目,橋玄名動天下,沒過多久就舉了孝廉,然後去洛陽當官了。
那麼回到眼前,這件事和公孫珣要做的事情也實在是太像了!
總之,這種事情呢,你要是做不成,被人搞死也活該,但要是做成了,那自然名動天下,世人敬服!
這中間,哪裡有什麼仁義道德可言呢?哪裡又有什麼上下和氣的說法?而且所謂上下尊卑在哪裡?所謂程序正義又是什麼鬼?
真當這是後世明清時代的官場呢?!
說白了,大漢朝自有一番國情和價值觀在此!一方面是士大夫的普遍性墮落,另一方面卻是個別英雄豪傑看透了其他人的無能與腐敗,然後恣意妄為!
這個時代就是如此,不殺人放火,有什麼資格被察舉為孝廉?不囂張跋扈,有什麼資格立下功業?不以下欺上,又有什麼資格當大漢朝的名臣?!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公孫珣才會一臉坦然的反問:“有何不可呢?”
董卓聽到這話,笑的更大聲了,而笑完之後他卻連連搖頭:“文琪如此豪氣,我卻有些膽小,怎麼就敢輕易署一張公文任命你去查案呢?”
這下子,公孫珣也跟著笑了起來:“董公若是膽小,我又有什麼資格稱豪氣呢?”
要知道,他這話可是真心實意的,董卓膽小,那天底下還有膽大的人嗎?
果然,董仲穎聽到此話後立即正色了起來:“那就不開玩笑了,文琪如此豪氣,我董卓一任刺史又豈能小氣?李儒,去做公文,我自然會用印讓文琪專署此案!”
房內眾人紛紛色變……這公孫珣進屋不到一會功夫,說了幾句話而已,竟然真的就要讓他學橋玄去治一名兩千石大員之罪!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趁著女婿在那裡寫公文,董卓忽然又在周圍親信的目瞪口呆眾從懷裡掏出一把刀來。
“文琪,”董卓指著刀解釋道。“這把刀乃是我年輕時,在鄉中耕田,從土裡翻出來的。算算當時年紀,恰好如你一般也是剛剛加冠。”
公孫珣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文琪你看。”說著,董卓忽然拔出刀刃來,只見刀面清華如水,雖然室內光線暗淡,但卻明顯有一團光華從刀刃上飄過。
公孫珣心裡一驚,卻是強做鎮定,硬著頭皮去看。
“此刀呢,”董卓指著刀面解釋道。“上面的銘文已經被磨的不可見了,只有一些雲紋隱約可見。但不管如何,總歸是吹毛斷髮、削鐵如泥,算是一把極好的寶刀。我之前在洛中,曾經請蔡伯喈為我看過,他說這是項羽之斷刃!”
公孫珣大為讚歎:“如此更顯貴重!”
“是很貴重。”董卓笑著把刀插回到了明顯是補做的刀鞘裡,然後卻又連著刀鞘把這刀直接塞到了對方懷裡。“但今日,文琪你與我一見如故,便贈與你好了!你切莫推辭……聽我說,這刀是有用處的。你我今日之事乃是拿橋公往事做的例子,可你公孫文琪固然少年英雄,我董仲穎卻也有不輸他人的半段暮年豪氣……屆時,若是我如橋公故事中那個豫州刺史一般三心二意,居然派人去奪回你的專署任命,你也不用學橋公駁回了,直接拿此刀殺了那傳命之人就好!”
滿屋人俱皆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