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在一般人嘴巴里是聽不到的，只要養兒育女的人誰沒點私心呢。養兒育女對大多數人來說是非常辛苦的，這種辛苦付出自然暗含著期許和回報，不求回報的那是聖人。雖說大部分父母只是將孩子當成自己的寄託和希望，可又有多少人不希望兒女長大成人後回報在自己身上呢。雖然未必對等，但總歸是有期許，有要求的。
但思來想去，古老爺子其實是對的，他看得很通透，如果把這種付出當成投資，虧損幾乎是必然的。養育兒女所付出的時間、精力和錢糧長達二十多年，但你的回報只有在喪失勞動力之後才可能兌現。
這個時候主動權是不掌握在自己手裡的，你提出的要求沒有任何權威，只能用道德去綁架，遭遇激烈反彈的機率是百分之百。這還只是養兒育女，大部分的老人還得養育照顧孫子輩，這又是一筆投資。作為長線投資，虧損率幾乎是百分九十以上。
所以說，養兒防老的發心就錯了，這是一筆不大可能追回的投資，強行索要，只能讓自己陷入被動，甚至萬劫不復。
齊丹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能把這麼複雜的問題簡約化，感覺特別新鮮，不由多了幾分敬重和好奇，繼續問道：“你老想得開，想得透徹，可是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想不明白這裡面的邏輯和道理。對很多人來說，他們還是喜歡掌控兒女的一生，失去掌控對他們來說是不可以接受的。但是越壓制，反彈越大。這也是為什麼大多數父母和兒女之間永遠有著不可調和矛盾的原因。如果我以後有了兒女，我希望跟你一樣，儘自己的養育之責，等到他們長大成人了，自己去選擇未來的生活，那樣兩代人之間的緊張關係就能得到緩解。”
古老不由多看了齊丹兩眼，讚許地點點頭，說道：“姑娘，你能這麼想，我很欣慰。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蠢材，私心雜念過重，想要的太多，能付出的又太少。他們選擇什麼，其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選擇什麼。當下最流行的奢侈品，你真的需要一套嗎？那能證明什麼呢，證明你緊跟潮流？潮流是個什麼玩意，你需要跟隨的是你自己的心，而是被別人引導的潮流。”
在座的人都沉默了，仔細體會這裡面的道理，一時間無法消化。這世上真的大部分人都是蠢材嗎？當然，對於絕頂聰明的人來說，大部分人自然是智力不夠的蠢材。可是取平均值的話，誰比誰又聰明到哪裡去呢。
“老爺子，你說的話高深莫測，我有點……有點聽不懂，也不好消化，像是突然吃了一條豬肘子，得認真想想。”齊丹尷尬極了，她猛然意識到，這世上有些人對事物的認知，的確早已突破常規，超越了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高人，的確是高人，丁曉峰這傢伙眼睛毒啊，怎麼偏偏就是他認識了這樣的人呢。
“丹丹，其實老爺子的話在很多人看來離經叛道，不成體統。可是偏偏他們這樣的人距離真理最近，墨守成規的人可能在傳統意義上算是好人，可這樣的人往往是最沒有價值的，對社會進步毫無意義。”
丁曉峰忽然說了一句話，把齊丹嚇了一大跳。今天是見到鬼了嗎？齊丹心裡暗想，丁二狗的精神格局和境界啥時候這麼高了，能說出這種話的人，已經非神即鬼，這是一種認知上的巨大飛躍，自己還差那麼一個門檻才能踏進去。
“難怪曉峰哥說你是高人，真的是高人。古老爺子，你這番話連我們學院的教授都未必能說得出來，卻給人醍醐灌頂感覺。看來人與人之間，確實天然有著巨大的鴻溝，這不是時間能彌補的。”齊丹深感這一次受教育了，這麼多年了，她第一次接觸到能讓她開啟另外一扇大門的東西。
古老爺子的外孫忽然笑道：“姑娘，你要真把這事兒想玄了，那就錯了。這本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沒有什麼深奧的東西。你想啊，我們這個國家其實是一個農耕文明的古老國家，這種文明一直在持續，直到近些年才打破。農耕文明意味著什麼呢，那就是低效率，從一個地方去另外一個地方不僅時間長，而且成本高。所以大部分家族都是聚集在一塊土地上，那也意味著彼此之間需要照應才能生存。所以大部分人都不過是上一代人的複製品，老子耕田，兒女也耕田，眼界就是那一畝三分地。可即便是農耕文明，真正有見識有能力的鄉紳，也會讓自己的子女讀書考功名。考取了功名就不一樣了，隨時遷徙，見識和眼界就開啟了。所以至今為止，我們國家真正的精英階層，也是這些後裔把持的。一直寄居在一塊土地上的農民，仍然是那些人，擅長窩裡鬥，眼界和格局就那麼一丁點。所以說，十八輩貧農，也不是毫無道理。”
這番話一下子把丁曉峰給擊中了，他可不就是十八輩貧農的子弟嗎？一代又一代，都窩在一塊土地上，哪裡都沒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去縣城也只是走馬觀花看一眼就回。
難怪脫貧那麼難，眼界、格局、知識、認知，早早就把你圈定在那個圈子裡，無論你怎麼掙扎，都很難有所改變。當你想要改變時，下面會有無數個人拖著你的後腿，打死都不讓你冒尖。他們根本就不相信你能改變命運，早就一棒子把你打死。而當你真的改變了命運，事實俱在，他們又不願意承認，因為那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冒犯和傷害。
想明白這裡面的邏輯和道理，丁曉峰感激地看了一眼古老爺子，又看了眼他的外孫和外孫女，終於明白自己究竟輸在哪裡。輸在了起跑線上，怎麼可能贏。還好還好，自己有特殊的運氣，改變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