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雅怔住了。問他?問什麼?——問他的心意?問他有什麼打算?還是問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可是,好不容易才恢複到正常交往的程度,萬一她選擇了錯誤的問題,又讓他們回到晚會的那一夜那樣,該怎麼辦呢?
她真的寧願保持現在這種適度的距離,也不想他再推開她。
蕾雅躊躇地看他,想從他的眼裡探出一點提示。但那雙石頭般的眼眸裡沒有任何情緒,宛如夜晚深沉無光的森林,看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
“嗯,”她摸摸鼻尖,聲音裡帶有濃厚的猶豫,“我想問您,今天過後,您還會推開我嗎?”
這個預想外的問題倒是讓斯內普窘迫地頓了頓,他的唇慢慢抿成一道線,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
梅林知道,他現在壓在內心的這些話,是自那晚以後一直考慮到今天早上才做好決定的。而這近一天一夜的漫長時間裡,眼前這個家夥的哭臉一直浮現在他的腦海,是讓他忘也忘不掉,也讓他更深刻地意識到他已不再捨得讓她哭。
其實這個決心對斯內普來說無比艱難。比起在鄧布利多和伏地魔之間周旋遊走,這種最簡單的坦誠更讓他感到煎熬透頂。畢竟他總是很少主動在別人面前坦露自我,除非是無可避免的情況,比如說今日的審判。
一直以來,他更傾向於選擇一種晦澀的方法來達成目的,就像他曾求助於鄧布利多時,也從未親口承認對莉莉·伊萬斯的感情。而這種行為的根源在於,他從小就處在一個即使表達內心也不會被尊重和回應的環境。
但是,她不一樣。她的世界是完整而敞亮的,她已經付出足夠多,也見到足夠多的黑暗,她不應該再被他如此對待。他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會決定在今天將所有的話告訴她,無論結果如何。
斯內普抽回思緒,放下喝完的咖啡杯。盡量讓語調聽起來沉穩而冷靜那樣:“聽好了,蕾雅,這些話我只會說一次。”
蕾雅吞嚥了一下,直直地看進他深不可測的雙眼。
“那一晚以後,我認真地考慮過我們的關系。”他講得很慢,很鄭重,斯內普可從來都沒有對誰這樣過,“我不會否認我對你的感情。但我依然覺得我不該允許自己接受你的心意。”
他承認了,那些早已隱藏不住的情感。
這是蕾雅第一件反應過來的事。心裡卻說不上是開心還是難過,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剩了半杯的黃油啤酒,靜靜地注視他,繼續等待接下來的話。
“我想過很多,關於我們的年齡和身份。但更多的是,我認為,我們的關系是不會對等的。”斯內普以沉寂陰鬱的黑眸直視她,語氣依然平靜。
“我明白的,先生。”她假裝輕松地笑笑,手開始不自覺地扣著黃油啤酒的杯邊,“我只是不希望……”
“不,你還沒完全明白。或許我該說得更清楚些,”斯內普打斷了她的話,臉上有一種不自然的晦暗,好像是痛苦,又好像是釋然,“我的意思是,你跟我完全不一樣。你的世界才剛剛開始,你的未來充滿可能。離開霍格沃茨以後,你會去很多地方,你會遇到很多人。他們會更好、更優秀、更適合你,也更懂得珍惜你。”
他的嗓音太溫柔,說出的話卻無比悲傷。話語停住,她的眼裡驀地有什麼隨之暗淡了下去。
她聽著河水潺潺,聽著魚兒撲打水面的清脆,本應安撫心靈的聲音卻讓她感到忐忑。覺得頭頂的陽光在這一刻也變得刺眼至極,使她的眼睛更加難受地發熱。她為他的話沉思半晌,依舊選擇毫不退縮地直視他,盡管聲音已忍不住顫抖:“可是,我覺得您已經很好了。”她喘了一口氣,繼而略帶懇求地告訴他:“其實,我也從未期待您會回應我的感情。您或許不記得了,您曾經在地窖裡對我說的話,它們救贖了渾渾噩噩的我。我原本並不奢求與您有什麼可能,只是希望您不要再推開我。”
——“你該對不起的,是你自己的時間。”
這是他當時的話。
斯內普聽著,想起來當時的情景,苦澀地笑了,“我不知道那些隨口說的話,竟然對你這麼重要。”他低聲繼續:“然而,你的才能和天賦就在那裡,即使不是我,也會是別人發現它們。”
“可是,就是您先看見了我。”她努力平整呼吸,稍稍提高了些音量,好像是在拼命地向他傳遞話裡的意義一樣。她忍住在打轉的淚水,一字一頓地強調:“是您跟我一起走到了今天,不是別人。所以,您怎麼能認為在跟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後,我還能喜歡上別人?所以,為什麼不能是我們一起去更多的地方?”
這些語句,簡單、真摯、沒有任何的修飾,卻讓斯內普的身形完全僵住。
是他先看見了她。
正如是她,先看見了他。
“您對我來說足夠好了!如果您還介意年齡的話,等我們一起活到一百歲的時候,這些差距根本就無所謂。難道您能記得鄧布利多先生今年多少歲嗎?”蕾雅見他不接話,自顧自地把埋藏已久的心思一股腦兒地倒出來,語氣中帶著些許任性的賭氣:“我不敢現在就保證我不會後悔,但誰能預見未來呢?您能肯定,推開我後,您不會後悔嗎?”
她真的,這麼直接地告訴他想跟他一起活到一百歲?
本來還覺得有些許苦悶的斯內普,被她這異想天開的話引得也泛上一抹別扭的笑。他忽然覺得她就是一頭倔強狡猾的小獸,平時看起來溫馴乖巧,但必要時候就會用一個個執拗的問題敲擊著他的心,逼他思考,逼他面對,逼他——回應她。
一起走到現在,要說他沒有被她身上那種格蘭芬多天性感染,那是不可能的。甚至在某些時候,他忍不住設想,要是他也有她這樣的堅定勇氣,故事是不是會不同?要是曾經的他也這樣勇敢——是啊,他已經錯過一次了,還要繼續遺憾嗎?
“我話還沒說完。”他用眼神讓她暫時停住執著的掙紮。
沉默片刻,他重新直視她,看她眼裡沉住的那些輕易撬動他的情愫。像是恆星,像是宇宙,像是萬物,像是鋪滿心底的、溫暖而篤定的堅信。
他極力壓住內心的動蕩,喉結上下滾動幾次,聲音沙啞得不像是自己地開口:“你確定,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這個簡單的問題,已耗盡了他所有的勇氣。
“確定!”她堅定地回答,邊哭著邊抽著鼻子固執地補充道:“……您要是不信,可以攝神取念我!”
“我看沒那個必要。”斯內普終是沒忍住,緩和了臉色。
他探出手去捏捏她滾燙的、漬滿眼淚的小臉,語氣略帶譏嘲地揶揄道:“傻瓜siy gir),都寫在臉上了,是把我教的都忘了嗎?”他皺著眉抹掉她湧得更兇的淚珠,又低聲說:“你父親一定不會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