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再次出現,但這次似乎隔了一點什麼,他抓不到它了。更令他驚恐的是,他感覺到自己掙紮的力度越來越小,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一縷縷抽走了,所有的知覺變得模糊不清,離他遠去。
不,不行——不能——他不可以再被他利用下去了——
意識漸漸恍惚,他浸泡在深藍的海裡,記憶像泡得發白的戲劇一幕幕掠過眼前,如夢似幻。
“她已經死了。”
他猛地回過頭。充滿蛇腥味的冷灰色密室裡,高大英俊的男孩磨砂般的影子越來越清晰,彷彿從夢中走出。他玩弄著哈利的魔杖,腳邊臥著一個生死未明的女孩。
“……因為她投入了太多的精力給她的日記本,她把她的靈魂向我開啟……”他黑暗的眼睛看著他,低聲說道,“你也一樣,哈利·波特。”
不——
他和赫敏踏過齊腿高的雜草,在潮濕的泥土中眯著眼尋找食用菌……他們在帳篷裡吃烤焦的鱸魚,餐盤和刀叉,爭吵催生一個個連貫的夢,一個個不可擊破的屏障……他們踏過雪中的墓園,拂開墳頭冰冷的積雪,晶瑩的花圈躺在碑前,月光照亮了上面閃著金光的字:
最後一個要戰勝的敵人是死亡。
彷彿有一道光沖入了他的大腦,將所有的迷茫和困惑都生生震碎。那些壓制著他的力量都不存在了似的,他猛地從黑暗的海中掙紮出來,滿頭滿臉都是淚水。
他用力推開面前的人,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邊跑邊抽出隱形衣披在身上。已經接近中午,融融的日光打在他濕漉漉的面頰上,他沒有心思去擦,於是水便順著起伏的弧度流下來,或者幹在上面。
背後響起男人憤怒的吼叫,他充耳不聞,心髒幾乎要飛出喉嚨,肋骨傳來一陣一陣讓他頭昏目眩的刺痛。
面前是一條忙碌的麻瓜街道,他拽緊隱形衣擠入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挪進了一家服裝店內,找到一個角落坐下。各式各樣的衣裝在他眼前晃動,麻瓜們的嘻笑打鬧和討價還價湧入了他的耳中,填滿那黑洞洞的瘡痍,哈利嘆了口氣,撐著牆壁站起身,悄悄溜到後門離開了。
他剛關上門就腿下一軟跌倒在地,如同一條死魚般躺臥著,一動不動。他這才意識到渾身的疼痛並非偶然,它們如同蝕骨之毒,一寸一寸吸走他的生命力,使他精疲力竭,最後在陽光下曬成魚幹。
誓言開始生效了,只有這一條是最有用的不平等條約。伏地魔需要的只是這個……將他控制在身邊,一點一點侵蝕他的思想……他從頭到尾都是這麼幹的。
哈利勉強抬起頭,用力咳了一聲,可什麼也咳不出來,喉嚨堵得慌。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雙腿直打顫,彷彿踩在刀尖上般疼痛。每走一步他都覺得自己離死亡更近一寸,有一根看不見的鎖鏈勒緊了他的咽喉,將他往後拉。他覺得自己走了很久,又覺得自己不過像團爛泥在地上挪動,半天僅僅前進了十米不到。
他快死了,他無比真實地意識到這一點。因為那個該死的誓言,因為自己的愚蠢……
“赫敏,羅恩……”他喃喃著,視線混沌,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兒,躺著還是站著,“對不起……”
陽光太刺眼了,不遠處有一片樹蔭,他看見了……哈利迷迷糊糊地挪動腳步朝那兒走去,他的眼睛痛得快裂開了,分不清是因為陽光還是在內部分裂,或者是某種命運的殘留物。
他只知道伏地魔現在還沒有抓到他,但他不覺得他能逃很久……如果他還想去救赫敏,他就必須得回到他身邊。
但他寧願死。
嘭。
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幻影移形的聲音,哈利一下子停住了腳步。這不是一個隱蔽的地方,不遠處還有幾個麻瓜正在釣魚,一群麻瓜女孩挽著手走過橋邊。不過這種時候也沒有多少巫師會遵循《魔法保密法》。
他轉過頭,在看清那人後睜大了眼,用力揉了揉。那是一個紅頭發的男孩,穿著厚厚的袍子,臉上的雀斑在日光下顯得尤為突出,像麵包上的芝麻。
他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足有十幾秒,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在往他的方向走,面容也越來越清晰。
哈利幹澀的嘴唇蠕動著,他終於能順暢地說出那個名字:“羅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