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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畢竟不是真的神,做為一位老人,對於那個數十年義絕的兄弟,恨意漸褪,懷念漸生,從而有這一番對話與回憶。在講述封餘大叔東林生活的同時,許樂也難以自抑地浸入到少年時期的回憶之中,或悲或喜,大部分是平淡的學習修理鍛鍊看書,卻是他最珍惜的一段時光。
逃離東林大區後,做為一名逃犯,許樂沒有什麼機會可以與人談及自己的過去,今天在這位老爺子面前,才第一次沒有任何心理障礙的緩緩敘述,難免沉浸。正處於沉浸溫馨狀態之中,卻被陡然一問驚破了心境,下意識抬起頭來,對上了老爺子那雙眼睛。
老爺子的雙眼在這一刻再也沒有什麼感慨、懷念,更談不上什麼溫暖慈祥,只是平靜如鏡,堅冷如冰,鋒利如刀,破開了審訊室的空間,深深地扎進了許樂的眼眸裡!
過往只在文學作品中見過目光鋒利如刀的說法,許樂今天才知道,原來這種形容是真的,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的目光能夠銳利到宛若實質,因為這個人叫李匹夫,這個人曾經站在萬人之上,看行星上黑雲朵朵盛開,看星辰間戰艦殘骸四散,看過沙場上殘肢血屍,機甲如花,他曾經在最近的距離裡,看過一位帝國皇帝陛下臨死前錯愕與灰暗的雙眸。
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雙目光,凝結了無數年地生生死死,謀略智慧,凜冽沖天的殺意,哪裡能是一般人所能承受?許樂只覺得自己忽然間身處臨海州最寒冷的冬雪日,全身**,又被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潑了一遍,最後一把寒冷的刀,從雙眉間直插而入,冰冷了自己的腦漿,痛楚了自己的椎骨,直至麻木了自己的神經,產生不了任何抵抗地念頭與說謊的勇氣……
“什麼星圖?”身處冰窖之中的他,下意識裡恍惚回答道,然後憑籍自己強悍的神經與身處威壓之下更不想低頭的本能,緩緩地回覆了正常,感覺到了一絲暖意開始在心窩蘊積。
費城李匹夫,何許人也,起始溫暖憶舊日,於無聲中響了一道驚雷,凜冽一問,在談話之中細膩而完美地展現了他在戰場上曾經用過的指揮智慧,為地便是要得到許樂一個最真實的答案。
老爺子靜靜地看著許樂的雙眸,注意到這個年輕人微眯著地眼睛裡有畏怯,迅疾卻轉為平靜,有惘然,迅即卻轉為惑,卻沒有一絲異色與遮掩,便知道對方確實如那句下意識裡的話語般,並不知道星圖是什麼。
得到這個答案,老爺子的表情微黯,似乎有些失望,但眼眸裡卻又閃過欣慰的神采,種種矛盾居然會出現在這樣聯邦軍神不動如山地身軀中,實在令人有些不解,所謂星圖,指的究竟是什麼。
如天外而來的忽然質問並沒有結束,就在許樂還沒有完全擺脫這種惘然情緒之前,老爺子眼簾微抬,眸中銳利光芒乍現則斂,舌尖一挑,於枯乾的唇中,逼出蒼老沙啞的問話聲,有若兩道驚雷。
“你會換晶片嗎?”
軍神李匹夫已經老了。瘦削蒼老地身軀坐在椅上時。感覺就像是一個很普通地老頭。但此刻當他忽然發問之時。一股驚天地氣勢便從他地身上噴湧而出。讓人覺得他地身軀瞬間高大威猛了起來。最可怕地是。他枯乾雙唇裡說出來地沙啞聲音。竟忽然間變得如此洪亮。在安靜地審訊室裡反覆碰撞。轟隆隆有若春雷一般。似永無止歇之意。
你會換晶片嗎?這個問題聽上去簡單而直白。就像是問許樂你會修理電器嗎?你會做飯嗎?甚至有些好笑。然而從這位老爺子地嘴中說出來。就非常地不好笑。
許樂覺得自己地耳膜被震地有些疼痛。腦子也有些糊塗。下意識裡想到當初在林園裡第一次見到李瘋子時。這個傢伙說話也是嗡嗡作響。就像胸裡有幾百個小人在整齊地打鼓一般。
能夠有多餘地心思去想這些問題。證明許樂並沒有被軍神大人突如其來地發問所震住心神。如果最開始地時候。桌對面氣勢沖天而起地老爺子。問地便是這個問題。許樂心神失守之下。就算能夠敢於隱瞞真相。只怕眼眸裡地情緒和身體地某些小動作。也會讓對方瞧出某些漏洞。
然而李匹夫問地是星圖。許樂卻是真不知道星圖是什麼東西。所以並沒有作偽。便安全地度過了第一個問題。
他擁有比一般人更粗壯的神經,更堅強的意志,所以他醒過來的更快,在第一個問題之後的電光火石間,他心中便生出了強烈的警惕,雙眼依然惘然,桌下的左手卻已經握緊,強行控制著自己身體的每一對肌肉纖維,不要讓自己的眼角眉梢唇緣有絲毫顫抖……
“呃,得看是哪種核准晶片,如果是機甲和自行裝甲車方面,我比較精通,戰艦系統我不是很熟悉。”
許樂揉了揉額頭,開始回答老爺子的問題,開始還有些受到震盪之後的惘然情緒,漸漸的便顯得自然了許多,最後他皺著眉頭望著桌對面,疑惑問道:“您到底想問些什麼?”
當李匹夫蒼老的聲音若春雷般綻開時,一直負手站在他身後的李封便皺起了眉頭,低頭微垂眼簾,強自保持著自己的鎮定。他知道祖父能夠傲視宇宙
,因為這本來就是費城李家的秘密,只是他也是第一原來祖父可以將體內那種力量,運用的如此神奇,可以不憑藉自己的身體,而是透過別的媒介放出去。
李封低垂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惘然,父親沒有進入修身地道路,自己大概是距離祖父最近的人,然而什麼時候才能到達這種境界?宇宙裡還有別的人能夠如此強大嗎?那位沒有見過面,卻被父親敬畏無比的叔爺……能不能做到這一點?
各有各的惘然,許樂並不知道李瘋子此時心裡在想些什麼,不然一定會告訴他,當年封餘大叔在河西州郊區的山林中,曾經徒手霸王卸甲,那種境界,便如今日房間中這位老爺子一般,非正常人類所能為。
許樂只是在想,自己的反應應答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大叔被序章局列為一級逃犯地真實原因,那個能夠破開憲章光輝的大秘密,應該,或許,可能,僥倖能被自己繼續保留下去。
然而李匹夫卻只是看著他,淡淡說了句:“你在撒謊。”
……
……
審訊室裡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李匹夫安靜地看著許樂,說道:“能夠換一個全新的身份,除了你老師之外,便只有你能做到,我只是想知道,是他幫助的你,還是你自己完成的這一切,如果是前者,你對聯邦軍方便沒有任何意義,如果是後者,我想軍隊需要你這樣地人才。”
這是很低階的威脅與利誘,然而從聯邦軍神的嘴裡說出來,卻頓時變得一樣了,因為這位老爺子才有足夠地資格說出這樣的話,並且做出自己的承諾。
許樂沉默了很久,才艱難地說道:“大叔幫我換了身份,我不明白他是怎樣做到的。”
他是一個誠懇地人,在生活中很少撒謊。他是一名東林孤兒,在童年時為了生存下去,經常需要撒謊。扭曲無縫拼接的人生,荷花與汙泥的共舞,讓他擁有了最誠懇可親可信的外表甚至是性情,然而外表與性情的核心部分,骨子裡他依然保留著聯邦社會最底層的小狡黠與手段。
為了活下去,藉著陽光憨厚地遮掩,撒一個彌天大謊,瞞過芸芸眾生,又算什麼難事?
軍神李匹夫不是眾生之一,只可惜數十年來,他和那位夫人以及憲章局,只知道那個以不同面目流浪在聯邦裡的叛徒,擁有這種能力,卻不知道他實現這種能力地手法,所以此時看上去,老爺子似乎相信了許樂的解釋。
審訊室裡再次回覆了死寂般地寧靜,許久之後,站在老爺子身後的李封才輕輕吁了口氣,將帽子取下來,擦了擦額頭地汗。
廖廖數語間,許樂便已經在生與死之間走了一遭,他的人生也完全進入了另一個不同的軌道。
李瘋子肯定不會在乎許樂的死活,不過也不想這個值得作自己對手的傢伙,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在軍事監獄裡。更令李封感到緊張的是先前祖父問話的內容,與其間隱夾著的那些驚天秘密。
他只知道自己有位驚才絕豔的叔爺,卻不知道那個叔爺卻是一個能夠破除憲章光輝的奇人,原來這個宇宙裡真有如此生猛的人物,一念及此,李封望著許樂的眼神便不禁變得有些怪異起來,心想這個傢伙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些,居然能夠被叔爺收為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