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苑一隅,一棵楊柳茂密參天,楊柳下一方圓桌。繼砝以背靠桌,手那竹製魚竿,身前一汪小池,比圓桌還小些許。
“繼戎,你忘了老朽的告誡?”繼砝老神在在,頭也不回。聲音如一把暗器,命中標靶,振聾發聵。
繼戎臨至楊柳樹下,正欲走到繼砝身邊。
繼砝又言,“你就站那。”
繼戎沒有聽出繼砝的弦外之音,定定站在原地,正欲開口。
繼砝又言,“你先別說話,把老朽的告誡都找回來,連同你方才丟失的分寸,再言。”
繼戎聽得肖菁菁訊息,此刻已亂了心神,怎能說靜就靜。繼砝愈是不讓他暢言,繼戎愈是憋著悶。好比一座不斷蓄熔岩的火山,只待一個缺口,足可毀天滅地。
然,繼戎愈是這般亂神,繼砝愈是不願理他。這些時日,他對這個子孫越來越失望。自繼戎臻至天劍境,心境修為不進反退。
都言英雄難過美人關,繼戎還沒成英雄都成這樣。反倒回想起道牧,此子的一舉一動,皆可圈可點,令人稱讚。
曾幾何時,繼戎那般年齡也是如此。自順了繼戎心意,繼砝親自出面同肖家結親。繼戎膨脹了,又加其突破桎梏,成就天劍。
奕劍門又委以重任,令其離開牽牛星之前,做二三年劍師。繼戎見多弱小後輩,愈加膨脹。繼戎的父母已無法制他,若非繼砝還活著,可以震住繼戎。
李雯詩,李慧雯,肖菁菁,巾幗不讓鬚眉。先不提李雯詩和李慧雯姐妹,肖菁菁與其為同齡人,心智都要比繼戎成熟太多。
想到這,繼砝不僅感慨,“老朽害了繼戎,畢竟非常妖孽,慣不得過。”
再想想莫家人丁興旺,奕劍門有莫白,織天府有莫一三兄弟,獨繼家只有繼戎一男兒較為突出。
悲乎,哀乎!
夕陽漸漸垂老,徹底沒了正陽的澎拜熱情。縷縷橘光,都是夕陽對萬物的慈愛。晚風已悄然習習,吹得楊柳枝,洗洗刷刷。
好似繼砝被吹得生涼,顫顫巍巍。早已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盯著魚竿,未曾挪移分毫。繼砝氣息平穩,不言不語。時而有魚咬鉤,魚竿彎如滿月,也不見繼砝動分毫。
怕不是,已經熟睡。
繼戎於身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個時辰,讓繼戎度秒挨日,度分挨月,身心備受折磨。
晚風清涼舒服,令人心往神怡。奈何,繼戎心中滿熔漿,夕陽的慈愛,在他眼中依然灼得面板生疼。
臉掛滿豆粒大汗,晚風徐來,汗水順勢滑落。繼戎任由汗水滑入鼻孔嗆疼,滑入嘴角苦鹹。
自小到大,類似情況太多太多,就獨今日最是難熬。心中有團火,久聚不散,愈演愈烈。
“已過一時辰,你心火非但未消,反倒愈演愈烈,只怕分寸已被你心火燒成灰煙。”繼砝抽起魚竿,一隻金鱔隨鉤出水。
繼砝欣喜萬分,正欲伸手抓住金鱔。金鱔幾經大力掙扎,竟擺脫魚鉤,掉入小池,消失無影蹤。繼砝頷首長嘆,只拍腿痛心。
“如若我不太心急,金鱔也不會如此大力掙扎。倘若金鱔不大力掙扎,明日也就不用再來此候著。”
“苦苦釣它百年,竟毀在老夫亦是急切!”
“……”
繼戎識得金鱔,父親曾雲,一隻金鱔足可讓繼砝再多活幾年。繼戎正氣在心頭,見狀非但沒有一同惋惜,反倒產生一種快意。
“你個老東西,早就該死!”繼戎腦海頓生一話,旋即臉色小變。欲將這一個念頭揮去,可誰知這個念頭反倒更加清晰。
“古人長者最多,其性極淳,醜陋如獸者亦多,神農氏頂生肉角。豈不聞聖人有云:‘古人形如獸,卻又大聖智德,今人形似人,獸心不可測。’”
繼砝顫悠起身,注視夕陽,再次長嘆。見他步履蹣跚,搖搖欲墜,須臾,消失於長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