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何嘗不知放下仇恨,放下抱負,放下改變天下的妄想,便能富貴安穩一生。
可上天讓她多活一世,她不想庸庸碌碌,虛耗生命。
為自己,為父親,為冤死的顧家軍,為受苦受難的黎民蒼生,為這尊卑上下,如隔萬丈鴻溝的世道。
她沒有回頭路可走。
顧玉道:“連前輩雖然避世做燈,依然關心天下大事,對世情百態洞若觀火,想必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宏願未消。若有一日,連老怪能有大展拳腳的機會,可願出山?”
連老怪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明知這話狂妄至極,可她的眼神十分認真。
他猜到顧玉與他相交,必定查過了他的過往,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連老怪枯朽已久的心,似乎被她的狂言妄語點燃。
年輕時,誰不是心懷凌雲志,想要大展拳腳。
他家裡世代做燈,耗盡家財,供他讀書。
好不容易考中進士,卻因直言得罪權貴,受人構陷,被革去一身功名。
幸得居子石相救,才保下性命,從此心灰意冷,隱姓埋名,靠制燈為生。
顧玉那句“民與君,不兩立”,似平地驚雷,震得他耳聾目眩。
可現實又是一片慘淡。
放眼這天下,權貴橫行,百姓愚昧,哪裡有“民與君,不兩立”的條件。
再好的理想,也如水中月,鏡中花。
連老怪喃喃道:“我罪人之身,想出山談何容易。”
說完,連老怪像是才意識到君澤的身份,臉上露出慌亂。
可君澤渾不在意,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道:“今晚只談天說地,其他的,本王一概記不得。”
顧玉道:“天下不易繁多,想要做成,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理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顧玉說得含蓄,在座除了君澤,沒人聽懂。
顧玉和君澤離開,連老怪還坐在椅子上訥訥不能言。
水杯裡映著他的容顏,曾經登高放歌的年輕人早已兩鬢蒼蒼,哪兒還有半分意氣風發的樣子。
狂妄似乎是年輕人的通病,這個顧玉尤甚。
可回頭看看,她的確做到了許多人窮極一生都做不到的事。
清談會,科舉改制,均田制,文翰司...
樁樁件件,似乎都在宣示她的不凡。
一旁的居子石看著他二人離開的背影,萬千思緒閃過。
細細咂摸著方才顧玉說的話,心裡升起一個不好的猜想。
經歷朝堂風雲變幻數十年的尚書大人,一時竟連茶盞都端不穩了。
可想到二人坐而論道的淡定樣子,又讓居子石覺得自己多慮了。
連老怪對居子石道:“她說天時地利人和,是什麼意思呢?”
居子石將茶水送入口中,道:“誰知道呢,且等著看吧。”
一旁的侍從再次上樓,驚喜道:“連老怪,闖燈陣的年輕人,就差最後五盞燈了。”
連老怪這才回過神來,向下看去。
居子石也透過窗戶,認出了那個年輕人。
“丁孝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