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陳婧著人備了一桌酒菜,她與阿成相對而坐,陳婧給阿成斟酒,阿成有些受寵若驚,道:“阿婧不用這樣的。”
陳婧按住了阿成的身體,道:“沒事,快喝吧。”
阿成將這杯酒喝下去,看著陳婧,道:“阿婧,我真沒想到會有今天。”
“哦?為什麼?”陳婧沒有喝酒,只是支著腦袋看著阿成。
阿成興奮得臉都紅了,他道:“阿婧,我不識幾個字,只是小時候長得好看便被人買了送到洛陽,上過過許多貴女子的床榻,不過是個好看的玩物罷了,但是我還是記得泉城。”說著阿成拉過了陳婧的手,與她十指交握,他目光如水十分溫柔,道:“阿婧,我沒想到你會願意同我回到泉城去,你相信我,我會讓你過好日子的。”
陳婧笑著點點頭,道:“我相信你。”
阿成似乎還想說話,陳婧卻掩住了他的嘴,道:“我也有話說,阿成,我的父親是先太祖的太子,我的母親是先楚王的嫡女,我的一出生就是郡主,後來追諡靖寧。”說到這裡陳婧頓了頓接著道:“我永遠不會忘了二十七年前的那一天,我阿父阿母的死訊傳來,阿爺說他們都葬身黃河,我哭了好久好久。”陳婧說話的時候神色恍惚,就像是沉浸在往事舊夢中,阿成覆上了陳婧的手,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秘密,他覺得不安,不知為何陳婧要和他講這些事。
“後來,阿爺登基,沒過多久也死了當時在襁褓中的阿旻失蹤,而就是在阿爺去世的那個晚上,我喝了一碗甜湯。”陳婧咬緊了牙關,道:“我那時還小,這些原本不該記得的,可是我就是記得,因為之後這二十七年,我天天都能夢到這一切,就是這碗甜湯,哈哈哈哈。”
陳婧握住了阿成的胳膊,狀若癲狂,似哭非哭,“那碗甜湯,真甜啊,原來世上的苦果,不一定都是苦的。”
阿成抬手想要把陳婧攬在懷中,忽然他僵住了,他看著陳婧,目眥欲裂,吐出了一口鮮血。
陳婧抱住了他,將他放在自己懷中,阿成一口一口嘔出血來,染紅了陳婧的衣襟,他想說話,卻喉嚨灼痛,半天都吐不出話來。
“阿成,我不能和你去泉城了,你瞧,你長得多好看啊,我呢,比你大了十二歲,去泉城做什麼呢?”陳婧與阿成對視,她目光溫柔道:“阿成,在這裡我是靖寧公主,去了泉城,我便是一個容顏老去的女人,我要日日向你乞憐,這樣的日子是我不願意的。”
阿成一把攥住了陳婧的衣襟,似有千言萬語說不出口,陳婧撫摸著阿成的面龐,道:“阿成,我痛苦的,並不是我失去了平凡的人生,我所痛苦的是我失去了作為靖寧公主的一生,你明白麼?”
“而現在,我要把這一切奪回來。”
阿成嘴唇開合,目光驚痛似乎在問為什麼,陳婧親了親他,道:“可是阿成,我喜歡你啊,我真的喜歡你啊,你說你不負我我信,我的一生,怕是再也遇不到你這樣的一個男人了,阿成,留下來吧,永遠留在我身邊吧。”說著陳婧抱緊了阿成,低低地笑了。
阿成聽到陳婧這樣說,他的手摸向了自己的衣襟,想要把什麼掏出來,卻力有不逮,掙紮了幾下,那雙美麗的眸子終於變得黯淡無光。
陳婧順著阿成的手,摸向了他的衣襟,只見裡面用錦帕包著一樣東西,她頓了頓,看向死不瞑目的阿成,終於像是鼓起了勇氣一般,開啟了錦帕,一隻種水不太好的鐲子,在燈下泛著幽綠的微光。
陳婧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撫上了阿成的面龐,低聲道:“你這個傻孩子。”
陳婧將阿成放下,她開啟了房門,只見庭中明月當空,她看著外面精緻的園林景色,笑道:“你看,鳥在籠中,魚在池中,阿成,你啊,在我心裡。”
她關了門,回到屋中,開啟了衣櫃,只見裡面放著大大小小的錦袍,居然全都是公主的禮服,她從裡面挑了一件紅底雲紋的袍子披在身上,將這房中一切擺設細細打量,她笑了,將小幾上的蠟燭推倒,火焰順勢而起。
秀雲峰上,佛泉庵燃起沖天火光,陳婧身著紅袍,手執火把,在庭中亂舞,她狂笑,她放歌,她揮舞手中的火把,她道:“燒吧,燒吧,哈哈哈哈。”
火焰將要吞噬這座精美奢華的庭院,她從火光中走出,紅衣烏發,神色癲狂。
靖寧公主的封號是她的墳墓,是她的縲紲,亦是她的甲冑,她不會跟著阿成去過泉城的老百姓生活,但是也不會讓阿成離開。
她的人生,愛也好恨也罷,合該是作為靜寧公主的一生。
此時,佛泉庵門口來了一隊黑衣人,為首者上前,跪倒在地,道:“公主殿下。”
陳婧道:“都起來吧,怎麼樣,這下太子殿下可放心了。”
那為首的男人長相十分普通,道:“太子殿下已經為公主殿下備好了一切,現宮中便有一位故人,等著公主殿下。”
故人,陳婧冷笑,“走吧。”
陳婧跟隨著這隊人離去,將上馬車的時候她回望佛泉庵,最後陳婧沒能學會怎麼愛一個人,也沒能得到自由。
自由,哈哈哈哈,陳婧似乎是想到了一個笑話,她七分譏誚三分悲涼。
原來困住她的,從來不是佛泉庵啊。